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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 魂

2023年08月12日

(散文)

丰 光

普天之下,几乎无人没有嗜好。有爱权爱书爱财的,也有嗜烟嗜酒嗜睡的。有人看球赛要发疯,也有人跳舞跳得晕天黑地。

我家二叔,不爱以上那些玩艺,一辈子就爱花,爱得要死要活。他跟我二婶,是包办婚姻,并没尝过爱情的滋味,结果就来了个移情,爱花赛过爱情人。你要对他说你爱一个人爱得发疯,他一准不能理解。你只要这样说就行:“天哪,我爱她就跟爱你那盆君子兰一样。”我二叔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二叔嗜花如命,可做佐证的事儿多啦。几乎三十年前,那时,我二叔决不富裕,普普通通的工人一个,住了三间风雨飘摇的瓦屋。二婶牢骚发过一千遍,叫攒钱备料修房子,他就是不动,可他决定动起来时,几乎把二婶气死。砖瓦木料买回来了,二叔就宣布,他决定盖一座小温室。

“你疯了?”二婶说,“你敢盖温室,咱们就离婚。”“离婚。”二叔把头埋在小方桌上,一手叼烟,一手绘制温室草图,说离婚时连头都没抬一下,甚至不知道他说这个词时表示什么样的语义。“哼,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二婶一气就回了娘家,整整一个月。等气消了,回来,发现屋后已经大模大样地立起了一座小温室。

有什么办法?二婶只好叹息一声,继续住她那风雨飘摇的旧屋。

不过二叔的温室,也实在是个奇妙的世界。冬天,外面冰天雪地,但里头的蟹爪兰,又叫圣诞仙人掌,却怒放,像一盆呼呼叫的炭火。还有那杜鹃、文竹、马蹄莲,翠绿的,雪白的,鲜红的,谁个看见不爱?我不吹牛,当年,方圆五六里内,但凡爱花者,他要没听说过伍老二家的温室,那才叫有眼无珠。连公园搞花展,大专院校接待外宾什么的,都要找到我二叔家,借几盆好花儿。对这种出风头的事,二叔是最高兴的了。闹自然灾害那阵,人人饿得发晕,巴掌大的一块地方,都种了粮食。二叔的花儿,却照旧一盆盆养在那里,精灵水旺。那时,谁不说伍老二是个怪人?一顿喝两碗稀汤,裤腰带扎得能转两圈,还去侍弄花儿。

“我嫁了个怪物。”二婶一辈子都为此而叹息。

当然,最倒霉的事,还是发生在“文化大革命”。一群红卫兵冲进二叔家,乒乒乓乓一阵山响,砸烂了花盆和玻璃。将那垂死的花儿扔满地,又用皮带把二叔抽一顿。怪办法就能治怪人,从那以后,二叔便不再养花。那小温室没人照管,不几年便坍塌了。

那年头,常说坏事能变好事。事实使二婶成为信奉者之一。她开始庆幸自己的男人又与众人一般了。二叔不养花,下班回来就规规矩矩买菜做饭。三间风雨飘摇的破屋,也终于修补得可以住人。如此一晃十几年;二叔老了,退休了,赋闲在家,尝遍了打扑克、下象棋、鹤翔桩,舞剑。这些,说不上来他兴趣不大,也说不上来他没有兴趣。反正人家叫他干,他就干,不叫,便不去,一个人在家抽烟打盹儿,打发时光,日子眼看就这么过去了。

人间的事情不可逆料。三年前的一天,二叔莫名其妙在外忙了三天,回来以后就对二婶说:“咱们再建个温室吧,存着那几千块钱也没用。”“天哪!”二婶把双手一拍,“又要建温室?我还想买个大彩电呢!”但她明白,她拗不过男人,这一辈子,他的魂儿,就在那花上系着呢!让他弄吧,还能弄几年呢?

小温室又建了起来,比被破坏的那个漂亮多啦!红砖墙、灰门窗,五毫米厚的大玻璃,鲜绿绿的玻璃框架,还没放花儿就反射出千变万化的光彩。我二叔,放弃了打牌下棋鹤翔桩舞剑,一头钻进花里,上盆、浇水、修剪……一切如前。只是二叔已老态龙钟。他的头发白了,脸上堆起一道迭一道的皱纹。侍弄花的时候,更显出那佝偻的脊背。他的步子迈得那样缓慢,一步一步,像拖着千钧重量。但花儿,他的魂,他的命,依旧娇嫩而生机勃勃。不论春夏秋冬,那些文竹、杜鹃、茉莉、菊花、君子兰、仙客来,像孩子般簇拥着他,一张张笑脸般的花朵,是一片多么可爱的生命。

(插图 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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