匮燮
怀一颗虔诚的心,到黄花岗去。
现代化都市的夜,浮躁而温馨,闲适而繁忙。
我从小巷中走出。这时的小巷又诡秘又喧嚣,很深很深,弯曲得无头无尾,却一棵大榕树扯起一巷的夜,一排稀疏的路灯点亮满巷的星,日里安宁的巷子,从旁晚中醒来,鼓噪着黑市的叫卖,迪斯科舞厅的风狂,树影里安顿着一对对情侣的缠绵。
我从大街上穿过。这时的大街灿烂又辉煌,沉重的夜被逼在高空里,大酒家、大商场、密密挤挤的店铺,尽由着霓红灯飞光溢彩,装伴着不同于白日的又一番豪华。车流瘦了,人流却涨了潮,在斑斓的霓红灯里流,拍岸春水似的流。
我从夜市中挤出,是磨肩接踵的那种挤。占地为摊,树竿为棚,宽处成街,窄处成巷,一律炙白的灯光里,攒动着无数的头。无数热切的眼睛,盲目的兴奋着,去密如蜂窝的排档里追寻盲目的目标。心里的侥幸,买卖的角逐都在这种盲目的兴奋里得到了满足。只有小贩是清醒的,高喊着诱惑,张大着攫取的眼睛。
哦,小巷的夜是灰色的,大街的夜是彩色的,夜市是白色的,只有黄花岗的夜是黑色的,一袭黑纱,作着默默的永恒的掉念,英灵在永恒中安息。
我站在黄花岗下。
侧门早已闭了。那是面对夜市的门,不胜其扰吧。或许连白天也这样闭着的了。正门是极宏伟的,嵯峨地矗立着,但那门也已虚掩上了。夜色是朦胧的,影影绰绰的高墙,围住着好大的一片空阔,大概是残月的夜,灰色的云又把月色隐了去,大片的林子又高又密,却留不出一点儿幢幢的树影,只有沉重的黑暗在林子里躲着吓人。
但脚下的路,却白得清晰了。缓缓的坡,坡上的一台台石级:高拱的桥,桥畔的一柱柱雕栏。又宽又长,笔直地向岗子上起伏着。这样,竟使一道短岗像极了一座巍峨的山,岗上72烈土墓旁的碑亭、亭上站立的自由女神,像极了这巍峨山上高耸的峰,而那巨大拱形的陵墓,该就是这峰间的半轮凝固的旭日了,永远永远地升起在黄花岗上,升起在中国近代史的峰峦之间,让千秋后世来瞻仰,来凭吊,来遐思。
我久久肃立在烈士墓前,俯身去看墓丘上黑苍苍的青苔。那是岁月的风霜雨露留下的记印。又茫然抬头,在碑亭上去辨析那被夜色模糊了的字迹,想从这片迷朦的土岗上,找回那片血迹的鲜艳和那段史迹的壮烈。
但是,守陵人走过来了,响着笃笃的脚步声。
“走开了,走开了!”他在向我呼喊。
“那上面的字,能告诉我吗?”我依然痴迷着。
而他并不回答我的话,似乎漠视着我的存在,一径的只作着厉声的驱赶:“走开了,走开了!”
我只好走开了,因为我怕这粗声的吆喝打扰了英灵的安宁。而夜也的是深了,我抽身向岗下走去。
寂静的岗畔,忽然有了人声。
“要么?走私货,就剩这一台了。怎买个便宜,我们还等着进货呢。”
一台精巧的收录机的轮廓,从夜色中递出来,立即十二万分热情地推在对方的耳朵上。
“你听,音色好得很。来,自已调,怎么样?”
轻媚的乐流,荡得人心醉。好一阵地又看又听,不愿释手了。
“呀,我手提包呢?钱都在包里放着呐!”对方慌乱了,“手提包,谁拿我的手提包了?”
手提收录机的人,阴阴地笑,夜色里是一朵险滩上诡秘的浪花。
“没有钱,算了,算了。”扬长而去。
另一道黑影,倏地消失在黄花岗上的林子里,手中提的,正是那位高个儿北方人放在地上的手提包。
我一下看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便急匆匆向岗下走去。
一路走,一路怔怔地想:“怎么就敢向黄花岗上的林子里窜去呢?怎么敢呢?以为烈士们都睡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