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一川
对壶口瀑布,想往不是今日始了。如今,我就站在它的面前。
我盯着迎面砸来的黄河,惊奇地发现眼前的黄河被挤压得完全变形了,它压根不是水,而是跳跃的、板状的、棱形的、条状的、黄色的石头。大大小小的石头拥挤着,碰撞着,义无反顾地翻着跟头栽了下来。我永远看不见水,水上是翻滚的、浑浊的泡沫。你无法计算它有多大的力量,反正你能感到石头全被击碎了,击裂了,飘飘扬扬全是击碎的石粉。
水上有个被砸得极深的坑,石头猛地将坑填满,然后又被砸开,又被填满,白天是这样,黑夜也是这样。
我抹了把湿湿的脸,我不敢久盯着一个地方,久盯一处你会感到石头在倒塌,水在往上奔,强大的吸引力逼着你往水中跳。
有人在拉我,叫我,我看见他们惊恐的眼睛。顺着他们手指的地方,我看见了一条茶杯粗的花蛇,一丈有余,就爬在距我不到两尺远的地方。它不是盘成一团,而是拉长了身子,它的头长长地伸出了崖外,闪闪地吐着血红的芯子。
又有谁大叫一声,指着对岸的崖石,人们同时发现对岸也有一条一模样的蛇,头同样长长伸出了崖石,同样吐着血红的芯子……
简直是天意,简直是神灵的召唤,我奋力地阻制了一切行动,我不怕农夫与蛇的故事,我想蛇也是来观壶口瀑布的,它绝无伤害人类的意思。也许它在山洞中活得太阴暗了,太潮湿了,也许它在草丛中活得太萎琐了,它也想……它想什么呢?天哪!我真想弯下腰摸摸它冰凉的躯体,但我怕。
突然,蛇,高昂着头,身子一纵,尾巴一甩,象根枯树枝似的,斜斜地跌入了泡沫之中。立即,什么也看不见了。但对岸的那条蛇,却扭转了身子,缓缓地朝着山岭蠕动着,又回到山洞草丛中了。它仍然只是一条蛇。
跳入壶口的,粉身碎骨的,当然也是蛇。鲤鱼跳龙门是绝不会变成龙的,蛇跳入壶口也决不会变成什么别的。但它却实实在在地感受了、领悟了一次辉煌。一次壮烈的辉煌。
谁也无法解释它为啥要去死,也许它老了,也许它身患癌症,也许它仅仅是考验一下自己的勇气,更也许,它仅仅是为了这一跃,但它毕竟辉煌了。我敢说任何人面对着壶口瀑布,阳刚之气都会油然而起。人生短暂,漫长的平庸,怎比得上辉煌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