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余
1、童年记忆十棵冬天树。
应该逝去的皆飘零而去。那逸向天空看来狐独的永远的枝桠，缘于一个鲜活的根。
2、真奇怪，曾祖母撒手西去的头天，对我重复的依旧是瓜瓜（方言，极傻的意思）婆的故事。
她说三三见九，咱这乾州城九里长呢。从高处看：城墙盘旋，活活一个大乌龟；那依山而筑的瓜婆陵前边有两个假冢，吓煞人！就是你瓜瓜婆一对胀乎乎的奶头！
我说羞死了羞死了！我不要这个瓜瓜婆！
她说瓜瓜婆可是好人呢。您瞧，出了北门上北坡，两溜儿石牛活脱脱。拉粪的牛轱辘车打住了，车把式就给咱瓜瓜婆的石牛尻蛋上抹把油，驾！借神牛力，牛轱辘车就往前走啦。我问这瓜瓜婆婆是你的瓜瓜婆还是我的瓜瓜婆？是车把式的瓜瓜婆？
她只管接着自个儿的话茬说下去，那瓜婆陵前的石人石马，尽是奸贼孬马！白天一动不动地守护瓜瓜婆，怪敬心吧？到晚上约摸瓜瓜婆睡去，就到麦田里胡窜腾，尽糟塌庄稼。瓜瓜婆一动怒，挥手间那石人石马都掉了头！
我嚷道，瓜瓜婆哪点傻了？干得都是你们想不到办不到的好事，你才傻呢。
3、哦，瓜瓜婆，原来你就是煌煌赫赫的武则天呀！
“武皇乾纲独断，开创殿试，任用酷吏，富国强兵，纵横天下五十年……”上中学了，当我不得不用记忆敲打着这名叫“历史”的外壳时，心里在想象；这其间的内瓤儿该是多么有滋有味哇。武皇为什么留下一座无字碑？既然是千秋功罪自有后人评说，为什么俊杰风流、政客勇士至今无一人为其泼墨挥毫？无字碑寓意武皇的品行如碑石一样地坚硬，纯洁无暇？无字碑象征武皇的文治武功如江河东去，日月经天？
如果说，“瓜瓜婆”是乾州人的“口碑”，那么，这口碑与那石碑孰轻孰重？
思维的潜流喷溥欲出之际，人拉大轱辘车的沉重窒息了一切。三年困难时期，忠心耿耿的石牛也在劫难逃，一个个被砸得粉身碎骨送到水库修堤坝。以后，地里就有了水，乾州人的碗里就有了油泼辣子捞面条儿；再后，手扶拖拉机取代了牛轱辘车，一条直通乾陵的柏油公路取代了古驿道。而那为非作歹的石人石马，当初却不知为什么让乾州人给放过了。
这世事，莫非就象瓜瓜婆与无字碑一样，解不开看不透？
4、三十年后，停立在乾陵无字碑前，我在寻找儿时失落的梦。
远山如黛，“乌龟”杳然。
渭水似练，碑石不语。
一千多年的风风雨雨呵。那里去了，陵上那郁郁葱葱的松林？那里去了，直入云际的献殿阙楼？如是，而今这碑石又经得起几回风刀雨剑安如山？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这，大抵是武皇的绝顶聪明之处吧？然，乾州的草莽布衣似乎比那武皇玩得更潇洒更现代呢。否则，民间又何以演绎出这魅力永在色彩斑斓的“瓜瓜婆”形象来？顿悟之刻，西北汉子的豁达扯开了我的喉腔：
瓜瓜婆，噢——！
5、白云依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