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文/峻涛
我做了个梦,梦见父亲从我面前走过,看也不看我一眼,就那么令我伤心地走了。我喊他,他连头也没有回。后来我就醒了,发现一缕阳光照在我的脸上,刺得睁不开眼。起来后,我的右眼皮就跟着突突地跳。赶忙去黄金岭屋里,他和我一块在稠桑地区深入生活,是老作家了。
“黄老师,右眼皮跳咋说?。我问。
金岭看我一愣,反问:“咋啦?”
“我做了一个梦。”便把刚才的梦向金岭述说了一遍。他听后一笑,说:“好梦,这是你父亲念叨你哩!”
但我心理仍有些慌,想了会儿便给金岭打个招呼回老家去了。
坐四个小时的长途车,到家时日头已偏西了,火热的阳光正照着我家的窑面。一进窑门,父亲在炕上半躺着,嘴里噙着烟锅。见我,起身朝我笑了。是抿着嘴的笑,不那么畅快。寒喧几句,才知他病了六七天了。问他咋不去看一看,他说去了药价19块多钱,便作罢回家抗着。一句话让我酸楚不已,觉那梦真是灵应了。
父亲也是吃过公家饭的人,半辈子没出过大力气。他是个拖拉机手,还当过公社拖拉机站长,算是红火过一阵子。我中专毕业那年,分配回县农机局,竟成了他的上级。当时他在我家所在的公社当农机专干。因他一直是个没转正的副业工,粮食户口都在家里,加之我弟妹小,家里无啥硬梆劳力,他十天半月免不了去回家经营那几亩口粮田,这就有时耽误了工作。有次开会,领导当着我的面批评他,我不觉脸就有些烧,看他,也一脸的羞愧。此后,他就自觉地把铺盖一卷,回家种田去了。
四十大几的人初当农民,他的确服不下庄稼行里的苦重。种田粗糙薄收,养牛瘦骨棱棱。一年下来,润红的脸开始变得多皱黑,手打上了厚厚的老茧。农民行里,种不好庄稼常被人瞧不起。父亲忍受苦痛,渐渐见他挺直的背弯了,作务的庄稼却在村里叫响了。但穷困的旱塬无啥收入。随着我二弟三弟上高中读大学,家里的开支越来越大,经济拮据不堪。用父亲的话说“简直有点捂不住了”。原抽卷烟的他改抽了旱烟,喝茶也是有一阵没一阵。那年为我结婚,他把家里仅有的一头牛卖了。没了牛,种地就做了难。央亲戚,求四邻,给人下话成了常事。后来他种烤烟甜菜,年收入不过千把元,但就这点钱全都给了我那上学的弟弟,自己一年连个喝茶的钱也落不下。
我清楚的记得,打从他回家务农,再也没有登过公家的门。有时碰见过去一块干公的熟人,他老远就躲开了,及至我的弟妹都上大学干公事,他才跟熟识的公家人搭话。
父亲坐我对面,一脸皱褶,样子极虚弱。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却倒问起我的长长短短。想他一生中年落寞,一门心思为了儿女,甘愿受苦,克勤克俭,便觉一种人生的苍凉和悲壮。悲壮因爱,爱到深处,便让人如刀刻心,痛楚不忍。说了会儿话,父亲问我啥时走,我说正在下乡明天就回,他便下炕出去了。待他回来,提了一笼新挖的洋芋。遂蹲在院里剥去泥土,一个一个装在我的包内。这时我不由鼻头一酸,泪水潸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