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开合
一位书友要开个装璜店,理由是他有书法之长,动辄有人请他写牌匾,在县城算是小有名气。其父说,秀才从来就是给人帮忙的命,红白喜事写个对联,生意开张写几句贺词,最大回报无非是给抽两根喜烟,喝一杯喜酒,岂能做生意挣得钱来。朋友无视父亲的劝说,独自在县城挂牌营业,生意还蛮红火。秀才终于走了出去,被市场承认了。
既为书友,我自然也能弄几笔翰墨,作品曾获过奖,曾挂在中国历史博物馆展览过。拿起笔为人帮忙实属常事。常常是求者有烟抽一支,茶花、窄猴档次不论;求者没烟我贴烟,抽着谝着写着,热热闹闹也极有滋味。偶尔领导路过看看,说一句“写得好”,我便有受宠若惊之感。
但时时也有些事让人烦恼。有一次我们单位某部门要举办一个活动,那部门的小干事受头儿之托让我为他们既写标语又写奖状,我稀里糊涂累了一天,那头看在眼里可能也疼在心头,对我说:“老开很辛苦,这次一定不能亏待老兄。”我说:“咱给你老弟帮忙可不是头一回了,什么时候索要过纪念品。说那玩意就没意思了。”后来,那小干事送来一瓶洗发水,我谢了好几回便接了。这是我头一回给单位写字取酬。就将洗发水拿回家,妻说:你挣的,你用罢。我用了一回,头上奇痒无比,人说是假冒伪劣,就悄悄地扔了。后来有同事说,洗发水是专为我买的,别人发的是档次不低的皮包。我无言,我该说什么呢?
又有一回举办青工比武,横幅写了若干幅,奖状写了一大堆,我如同将军兼士兵,既指挥又拚杀,摆了一个不小的战场。那小干事的头儿,年龄不大气派却足,又一番夸奖之后,说“这一次一定不能亏了老兄。”大有犒劳我一番的意思。我没有了先前那“没意思”的清高,倒有几分尴尬,是为那件劣质洗发水吗?活动结束后,好久未见那小干事言语,有时走廊相遇有回避之意。我如同杨白劳憎恨的讨债人一般。一天,那头儿把我找到他办公室,很郑重很严肃地说:“这次的纪念品咱们花了不少的钱,每人买了套不锈钢组合餐具。不巧的是,这一套缺了一件。”我说:“既然不够就算了。”那头犹豫了片刻说:“还有一套完整的,是给X主任留的。要不然你把那套拿去?”这么说着,却未有要取的意思,而是等着我的回答。我说算了。就把那套残缺的餐具放下,出了他的办公室。一会儿他又亲自送过来,还是那套残缺的餐具。我推辞,同室的同事开我的玩笑:“觉悟还蛮高,送你纪念品还跟受贿似的。”我无法辩解,我怕说出真相叫同事笑话。
那套不锈钢组合餐具至今还放在我办公桌的柜子里。我不敢拿回家,怕爱人再挖苦我讽刺我,爱人挖苦讽刺我可以厚着脸皮,担心的是怕影响童心一片的小女儿。小女儿学毛笔字本就很不情愿,我费了许多辱舌,又是给他讲古代书法家的故事,又是带她参加省城碑林及美术馆的书展。我怕我的尴尬刺伤了孩子刚刚筑起的对祖国精华文化崇敬之心。
于是,我开始羡慕我那书友,走向市场,不但走出了秀才的尴尬,也走出了中国文化的尴尬,走出了人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