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莽
小时候,常听人说礼泉有个鸡娃岭,人在那儿用脚一踩,便会发出稚嫩的小鸡的鸣声来。那鸡娃岭是什么模样,我至今也不知道,但那时,我小小的心灵里充满了神奇,以为那底下一定有一群毛茸茸的可爱的小鸡。
十多岁的时候,我的家乡兴平县,忽然也出现了一个鸡娃岭。那是登上北城楼的斜坡上,不知是谁从那走过,偶而用脚一踩,随着脚踩声传来了小鸡的鸣叫。这偶然的发现迅速变为轰动一时的特大新闻,吸引来成千上万的男男女女。这奇妙的小鸡的鸣声,引起了人们的奇思幻想。“这地下怕是有宝的吧?”终于有人来盗宝了。黑夜里,不知是谁在那里挖了老大的一个坑。“宝”被盗走了没有?谁也不晓得。但用脚一踩,小鸡仍在快乐的鸣叫。
人们终于明白,这只不过是一种回声。一种由于条件适宜所产生的一种震动的回声。无论是礼泉的鸡娃岭或兴平的鸡娃岭,都是这样的。
这种声音的精灵所造成的神奇效果,虽不是处处可见,但也不是很少的。
去河南之三门峡市。去黄河边上游览陕州原址。这儿,有一座苍老的古塔。如果你将一快石子或瓦片朝座掷去,那撞击声,酷似夏夜蛙的鸣叫。因此,这塔便以此种声音名闻于世——蛤蟆塔,它正式的名字反而被湮没了。这塔底层的青砖被敲击得伤痕累累,以至于让人举起石子,都不忍心再去投掷,然而初去的人还是禁不住诱惑,想亲耳聆听那种神奇的美妙的一声蛙鸣。
最驰名的回声,怕是莫过于北京天坛公园之回音壁吧。其实这不过一圈圆形的围墙。不知是谁,偶而把耳朵贴了这砖砌的墙壁,忽然发现那头说话声音,在这头可以听得清清楚楚。于是,这神奇的发现便被传播了开来,让人们觉得神奇不已。这普通的围墙便由此而诞生了一个颇具特色的名字——回音壁。凡从外地初去北京的人,大都要慕名而去游览一番,并要亲自领略一下这回音的神韵,以证实这神奇的真实性。
回音的秘密在未得到科学的解释之前,这的确是一桩神秘莫测的现象。但科学也许只能说明其一般性,未必可以诠释其特殊性。人们可以把水分解为氢二氧一。但至今却无法把二氢一氧化合为水。即如鸡娃岭和蛤蟆塔,这回音何以酷似鸡与蛙之鸣声,而不是别的什么的鸣声。即使这回音可以得到令人信服的解释,但却无法依此原理去进行再一次的创造。礼泉的鸡娃岭也许是自然形成的,兴平的鸡娃岭、陕州之蛤蟆塔和北京之回音壁,都是人工所创造的。修筑城墙的民夫,未必能想到数百年后,上城楼的斜坡会变成鸡娃岭;修筑蛤蟆塔和回音壁的匠人(包括设计师)未必事先便将此种效果设计在预想之内。这发明权大体都是无关的人,在偶然之中才得到的,真是“无心栽柳柳成荫”,这无意之中发现的景观,美便美在这意上。假若当初是有意的,也许反倒没有了此种效果的吧。
由此而联想到文学艺术创作中的某些神来之笔。这些神来之笔往往不是作者在创作之前所苦思冥想,蓄意追求的。而是在创作激情之喷发中,突然涌现的。它的出现,是作者根本料想不到的,写出之后,连作者自己都会感到惊奇,不晓得自己的笔下,竟会发出如此生动而精美的传神文字,或是让人惊叹不置的画面。这些神来之笔都是极其自然的,毫无斧凿之痕迹,然而却妙不可言。事后若想重得,意会无从寻觅。评论家往往会以为这是作者所独具的匠心,其实所言者谬,若果真是这样,倒会“有心栽花花不成”的。按常规说来,似应“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但这复杂的世界,复杂的生活,却很有些“歪打正着”的趣事,它似乎是人力能够达到的,但却不见得就能达到。它们的出现,使得这世界和这生活更加生意盎然地丰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