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唐锟
父亲也曾是知书达理之人,为儿子取名可能很费踟蹰,末字为“坤”。浸洇着为父祈盼自己的稚嫩襁褓成为顶天立地铁血汉子的美好夙愿。倏忽间皱纹已爬上额头的我,不曾有“顶天”作为,亦无“立地”之祥兆。倒是近些年来间暇时光无事生“非”地弄起笔墨,些微有点收成。常如产妇欣赏婴儿般陶醉其中。每当散发着油墨余香的刊物呈现在眼前时,发现署名“坤”者颇为多见;遂萌发了更名的念头。走文人的老路,权且叫作取“笔名”吧。
其实,名不过人一符号或曰代号耳,不是身份的标价和标记。贵在好叫便书易记少重。私下只有对原名进行一些“改革”的意思,便取谐音字代之。但“坤”之同音字昆、琨、崐、鲲、鹍中字意不错,惜其重名太多。眼光反复在“锟”字上打转,实在顾忌即直系军阀、赌选总统曹锟之臭名昭著。我翻遍手边几本辞书,“锟”字一解为剑,一解为人名用字。若用“锟”,肯定极少重名。对,锟就锟,咱也“敢冒”一回。谁知,“锟”字一出,便有弄笔同类杀上门来,电话中嚷道:“人自宋后羞名桧……”不须晤面,便领略到老兄气势汹汹大有不共戴天的架势了。初知中国近代史的儿子也真对父名“讳”起来了,家庭作业签名时再三交代“写草些,别让人认出来”。
毋容赘言,我们处在一个极重名字的国度。为了给孩子取名,要美丽、要吉祥、要气魄、要光宗耀祖要富贵发达……其“包容量”太难为那俩仨字了。于是,遍请高明的求神拜佛的占卜问爻的翻烂字典的好一阵熙熙攘攘。皂隶布衣之辈如此,而九五之尊更甚,必独领风骚独一无二不可。但有敢冒敢违者,“格杀”勿论。明太祖宋元璋,出身寒门。幼时叫猫蛋狗娃什么的,无人计较。而一登上大皇宝座,则必须“元璋”(天下第一男子也)一番不可。非但如此,朱早年当过和尚,后参加被元朝统治者诬为“贼寇”的农民起义军。他对“光”、“僧”、“秃”、“贼”等字眼都十分敏感。杭州有腐儒徐某,向皇上贺表,意在拍朱元璋马屁,借机捞顶乌纱帽戴戴。贺表辞日:“光天之下,天生圣人,为世作则。”云云,极肉麻。可文中“光”(头)、“生”(音同僧)、“则”(音同贼),皇上龙颜大怒,遂将徐某斩首。可怜徐某,未曾见乌纱,脑袋先搬家。如此“名”观,可笑亦可恶,可恨尤可悲。
历史前进的车轮虽将“讳名”的蛮横挤压在极小的角落,然“循名责实”“名副其实”的古训乃灿烂着新芭。名传千秋流芳百世成为人们永恒的追求,“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在市场经济大潮中复富有新意。追求“知名度”成为一种时髦一种趋势,“名片热”炙手焰盛方兴未艾。然而,在当代人心目中,唯有雷锋、焦裕禄……在人们心中竖起一座座丰碑,而有的名字却被留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克拉玛依一场大火吞噬了325条鲜活的生命。死难家属们要求在友谊馆原址上建立三座石碑:第一座刻死难者的名字;第二座刻勇救学生而罹难的教师职工英名;唯第三座碑最矮(仅12.8厘米),是谁都可以“踏上一脚”的水泥柱,刻上那些置小学生生命不顾,踩在孩子们身上冲出火海而逃命的官员们的名字。让人们知道:有的人死了,他却活着;有的人活着,他却死了。
越扯越远了。话再回到自家“名”上来。名之“字”固有其意,一旦有幸成为你的代号,自己当珍视自己的名字,自己为自己的名字负责。所以今后只能:为人,处处为自己正“名”;做事,处处维护自己的“名”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