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矢
我躺在这道黄河门槛的下面,静静地体味滔滔黄水从我头顶漫过从我脚下跌落。
同行都在这壶口的下面拍照戏水去了,那里有深而且长的河槽,湍急的黄河从这儿一落千丈,卷起千军万马的轰鸣,升腾弥漫两岸的烟雾;那是相当壮观的。但我不。我只静静地躺着,头枕着这黄河的门槛,脚踩着这黄河的廊掩。向下望去,那河槽显得太窄太窄了,你会觉得你一步就能跨过山西去,你会以为只要你一伸手,你就可以握住那些老槐树下的同胞的臂膀。只有走上来,走过瀑布的源头,躺在这百丈崖顶,闭上双眼,甚至连心脏也不要跳动,静静地,只静静地。于是你会从心里喊出来:呵,黄河!这才是黄河!这才是黄河之水天上来的黄河!
你会觉得,你满脑子溢满一片激流,宽阔无涯。这激流是有生命的,她一边跳跃奔腾一边却寻寻觅觅,在一片黑色紫色的巨石上来回旋转蹒跚,留下一个一个巨人般的脚印;然后压抑着呼唤,艰难地涉过那一片险滩,以为从此可以一往无前了;却不料一下子便跌进了悬崖峡谷,跌得粉身碎骨,从此不能复返;于是便痛苦,便号叫,便呜咽,任由那山峡裹着挟着这号叫这呜咽一直东去了。
我躺着,闭着双眼,躺在这黄河的腹地,默默地潜听她的呻吟。她服输了吗?它失败了吗?她低头了吗?我听见了黄河仍在地心中呼叫。她要磨平这峡谷,冲碎这巨石,她还在挣扎。她用尽了平生之力,剪,切,冲,刮,她不肯臣服于命运。于是,这闻名天下的壶口瀑布便每年向上游移动三厘米,这是愤怒的黄河用眼泪冲刷出来的犁沟啊!
呵,黄河!
清风徐动,一层细细的水珠扑面而来,洒遍沁透我的全身,乃至我的心。我睁开眼,抬起头。就在这一刻,我看见,铺天盖地的滔滔黄水,从北方,从我的头顶漫过来,漫过我的全身,漫到山西河南河北山东去了。
于是在这一刻,我完成了黄河对我的洗礼。我终于认识了黄河,知道了什么是黄河之水天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