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长山
差窍
在关中方言之中,说某人“差窍”,等于说某人的脑子不够数,有“二百五”之嫌。但是,说人差窍虽然是一句很不恭敬的贬谪之语但也仅指其智力而言,决不包涵有道德评价。因为“差窍”者,有不通,不敏,不灵醒,浑,憨,等等意思在内,差窍者的人品往往倒很可爱,无世故,无奸滑,有时直来直去,很象是鲁迅先生王杂文中所写的那一位不看场合、不合时宜、实话实说的傻子。忽一日,读庄子,才发现“差窍”,是一个很古老的词组,它所包涵的哲学意义让人大吃一惊。这便是庄子在《应帝王》篇中所说:“南海之帝为攸,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攸与忽时相遇於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攸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日:‘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窃,七日而浑沌死。”先从字面上说,中央之帝浑沌是没有窍的,因而是不看不听不吃不呼吸一片原始与纯真,等到攸与忽二帝辛辛苦苦地一日一窍地凿他出来,未料到与人一样是一样了,但是浑沌却遗憾地死去了——被凿了七窍的浑沌已不复为浑沌!庄子是反对文明的,他以为文明残害了人的天性,人被自己创造的文明异化为非人,因而他主张“弃圣绝智”、“反朴归真”。用他的道理似乎可以说,离现代文明愈远,那么保留人的自然的天性则愈多,反之就会如攸与忽之所为,让美好的浑沌在文明中消亡。由此来看我们的方言土语“差窍”,很能受到些启发:越是差窍,越可能少些现代文明的负面,越接近于人的本性,所以,不管人们如何地评价差窍者,但常常都是很友好很大度甚至是很大气地很悲天悯人地接纳了他们,同时也让我们复苏一下我们被遮蔽的什么东西。近来,常听到许多新发明的评价差窍者的词语,如“脑子进水”,“有病”等等,但都觉得不如“差窍”二字生动而且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