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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戏

2023年09月16日

文/马丰振

不能想象我那愉快的童年能够没有戏剧。那时候,渭北旱原的故乡虽说距跑火车的陇海线不到三十华里,但没有柏油公路,没有汽车拖拉机吵吵嚷嚷,也没电少水,出村便是望不到尽头的田野,野兔鼠类隐藏的沟壕土坎,以及那几棵歪着身子的柏树下面的坟场。村子被粪堆、土堆、柴禾垛占据了大半,土墙破房展示着贫寒。猪哼哼,鸡鸣叫,驴子的声嘶力竭使人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儿堵在胸口。

“王召村唱戏了!”谁在巷子里喊了声。那声音是亢奋的、洪亮的,常年饭碗里没有几点油星几根葱的人通常吼不出这一声。于是便见敞着胸膛的庄稼汉、手中不离鞋帮鞋底的婆娘女子、一身野气的毛头娃娃涌上来,探根问底:“牛皮灯影(皮影戏),还是跑台子(木偶)、大戏(搭高台的秦腔、眉户等)?”一时间,全村震动了,人人一脸春风,笑声、嬉骂声、议论声充塞了街巷院落的空间。贪食的鸡都伸长脖子直愣愣听着,停止了安闲的咯咯叫声。

傍晚时分,看戏人出动了。夕阳露着半边脸,暖风徐徐吹佛。婆娘女子一堆堆,毛头娃娃一伙伙,胳肢窝夹着低凳子,肩膀上扛着高椅子,朗朗笑声撒满了乡间小道。

那年月,电灯只属于城市和铁路沿线的火车站,乡村一到晚上便黑乎乎一片了,戏台口悬挂的两三盏汽灯便格外耀眼,光闪闪,亮铮铮,十里八里都瞧得见。台子下面的忠实观众多是男性,早早占据了前场和中场,一律坐在低凳子上,摩肩接踵,密密匝匝。后场和两侧是娃娃和妇女,或高凳高椅上落屁股,或直直站立。苒往后,是趁机做小生意挣钱的,卖糖果、麻花、香烟、豆腐脑、凉粉等,一个摊位一盏自制的用四小块玻璃围成一圈的煤油灯。

戏台子底下的热闹让人爽心。四村八社的亲戚朋友熟人在这里相聚,免不了高兴地打招呼,拉家常,嬉闹笑骂。毫无顾忌的娃娃们,喊着叫着,相互追逐,野马一般地撒欢,加上娘儿们无休止地叽叽喳喳,那音响就震天动地了。但人们乐意,绝不生厌的。只有那戏台上鼓响锣鸣,幕布拉开,粉墨登场的演员一亮嗓子,台下的声音才渐渐止息。

人们被秦腔震住了,让好把式震住了。两眼不眨地瞧着台上的那个着剧装的人,提袍子甩袖,吹胡子瞪眼;耳朵努力地将那动听的声音灌进,撒人干渴的心田。老汉们干脆闭上眼睛,只是听,细嚼戏文唱腔。这时候,演员成了人们心目中的上帝,成了最值得亲近而甘愿为之效力的人;忠臣良相、义士侠客、淑女节妇的所作所为,印在庄稼人的脑际心脾上,注入了一股不仅仅是抵御苦寒寂寥的神力浩气。

演出收场时,常常是鸡叫几遍了。即便这时分,人们也并不感到过份地疲乏困倦,回家路上依然兴头不减,谈笑风生,议论哪个演员唱得好,哪个唱得差劲,哪个扮相俊,哪个模样丑。肚子有墨水的,识文断字的,会有板有眼地评说剧中人长长短短,优劣良莠。有人干脆高声吼起来,撂几句干恍恍野乱弹,把久久积压在心头的闷气、浊气吐出来,撒入寂静辽阔的四野里。

我那时年龄小,属毛头娃娃一类,也是个标标准准的戏迷儿。乡里人有几个不是戏迷呢?说句实话吧,那时我从戏里头学得的知识,懂得的道理,受到的激发启迪,远比从父母那里、学堂那里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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