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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滚滚觅西厢

2023年09月16日

滕恩昌

九几年的一个夏初,我和妻子上西峰看望妹妹。坐了十多个小时的汽车,深夜才到,简单吃了点东西,纳头便睡。妹妹说,西峰是地区首府,是个只有几十年历史的新城,我顿时失了兴趣——我是个很情绪化的人;妹妹又说,往北百十里,有个庆阳老城,在山中,出石油和黄花菜,我顿时又来了兴趣,携妻往游。拐过无数的土山峁,突然芝麻开了门,一条裂开的山谷中,挤满了高楼,穿梭着汽车,匆忙着行人,花花绿绿的服装和山货摊子,一街两行,这是庆阳老城了。妻娇娇地搀着我的胳膊,我们一步一步地走着瞧着。刚走了几步,地面上蛇一样窣窣地卷起了几绺尘土,不远不近,总在我们的脚前旋转。妻说,有旋风挡道。我问,男旋还是女旋?妻白了我一眼,答是男旋。她的话音未落,只见旋风的窣窣声加大加快了,刹时间狂风大作,黄土遮天蔽日,呛得人透不过气来睁不开眼睛。等睁开眼,街上只剩下我和她,形影相吊,一街两行的商品摊子,也没人看管了。妻子呸呸吐着沙土,也吐着骂我的话,说是到这种鬼地方,还能有好书?我说这里是又边又远,没人进好书,但越是这种地方才有好书给我们藏着。她说得了吧,谁知道心里咋想的。我说是呀,我是德昆西,在伦敦的茫茫人海寻找我的安娜——我正在读英国作家德·昆西的书。她又破泣为笑,说,现在我们朝哪去?说实话,朝哪儿去我也心里空虚。前面又有一绺旋风起来,比刚才的软,我说,这次是女旋,跟她走!旋风引导着我的眼睛贴地走,碰上了一只高跟鞋,我想莫非真地见鬼了?顺着裤管往上看,是一位女孩子,头上蒙着纱巾。我正欲言,她说,我带你们去吧!我说你怎么知道我们去哪里?她说听出来了。懵懂跟她来到一处地方,是当地的新华书店,同所有的新华书店一样,有些破落,她告诉我可以到后院的书堆中翻找。我和妻子进去,翻翻拣拣,自将磨洗,挑了一本《封泥考》,一本《秦汉碑述》和一套《流沙坠简》后,时间已经不早了,我有点郁郁。但是不得不走了,就在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我看见墙角的地上有亮光一闪,急忙过去,拣起书来,用袖口拂了,是程十发题烫金字明刊木刻彩色套印《西厢记图》。打开软函,略为一观,里面二十一张活页木刻彩色图,第一页是绣像,以下二十页是西厢记正文插图,窈窕椒女,君子好俅,摄人魂魄!在我国版画史上,《西厢》插图绘刻最多,就今天所知,从明代弘治到崇祯一百多年间,各地刊行的附有插图的西厢就超过二十种。绘刻者不乏丹青高手,如唐寅、仇英、陈洪绶等。我自幼家贫,偏居陋乡,以上只是听说,今生怕是无缘得睹了。今得这套湮没了三百多年的明代吴头闵氏寓五本插图,虽是印制品,由于构图处理大胆奇异,又是难得的彩色套印,摩挲欣赏,现代版画不可替代,这怎能不让我醉颠颠若狂,惜乎乎生护花之心呢?回到西峰又值深夜,说是看望妹妹,前后没有跟妹妹说上三句家常话,第二天就赶回西安了。

顺便说一句,那前后,我还买了一套十册白口线装的《中国版刻图录》,苏州桃花坞、天津杨柳青等南北二派的本刻印本,还有陈师曾、齐白石的水印风俗图笺谱。虽然挤占了我的不少饭钱,看着那些鹅黄水红,久闷的心扉就像吹进一丝清正、纯洁又柔和的空气,也算是小小的补偿。至于《封泥》、《流沙坠简》之类,可能是受了鲁迅的书帐的影响亦未可知,反正没有翻过。就是翻过,又有什么用呢?能当饭吃、当钱花、当卡拉OK潇洒,为现代化贡献力量吗?我也说不清我当时是一种什么心境,现在想起来我都觉得我不正常。另外还有一点,就是每想到这些的时候,就会忆起在庆阳城奇迹般遇见的那位女子。随着时隔日久,她的容貌反而越来越清晰了,我记得她苗条白皙,气质不俗,当时如果互留姓名地址,说不定还是个知己呢!可惜这不可能了。退后一想,在那样的环境中竟然能有这样一位妙人,又稍稍感到一点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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