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三毛
回想青海湖，就有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她会使一切心性高傲的人感到自己的无足轻重。
深秋的海北草原是土色的。笔直得尺子似的铁路是黑色的。唯有向导指的地方，氤氲的紫气下，湛蓝的青海湖晶莹剔透。
马几乎擦着青海湖的水纹嘎然停蹄。我跃身下马，只见浩淼的青海湖辽阔、雄壮、明媚、恬静。
我们沿湖边牵马前行。撒拉族向导不时朝湖里大声喊叫，惊得马儿咴咴，惊得水鸟仓皇乱飞。我诧异地望着向导。他嘿嘿一笑告诉我，到了青海湖，就要扯开嗓子大声吼叫，这样就能唤醒湖神，知道你来了，湖神就会保佑你事事顺心，一生平安。原来青海湖还有这样美丽的传说！我不由兴奋地翘起大拇指，朝他笑着点点头。他劝我也试试，并反复说很灵的。我摇头表示谢绝了。
在前面不远处，我看见有几个神情肃然的人跪在湖边，很象是在庄严地进行一种祭祀。我好奇地赶了过去。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跪在前面，身后跪着的几个显然是老太太的儿孙们。老太太嘴里念念有词，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里边装满了切成核桃般大小的新鲜肉块。老太太嘴里念一阵，回头示意儿孙们上来，一人抓一把肉块朝湖里抛撒。随着叮铃啷的落水声，湖面上蒙起一层浅淡的血雾。
我惊奇于这种奇特的祭祀形式，急切地询问撒拉族向导。但他并不回答我，而是强拉我一块跪在老太太一家的后面。他的神情严肃起来，和老太太一样，嘴里念念有词，双手合十，双目微闭。不明不白的我也不敢有丝毫的冒犯，悄然地随他跪在后面。
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更长，老太太突然仰首朝天，大呼—声，然后深深将头伏在湖边，浑身剧烈颤抖。儿孙们立即将老太太搀扶起来，沿湖边的枯草地蹒跚而去。高原上的太阳光极强地照在老太太的白发上，闪烁出金属般的光泽。这光泽预示着什么？
果不其然，不等我摧问，撒拉族向导目送老太太一家在草原上消失了，才神情庄重地转过身，向我讲述那个举世罕见的悲惨一幕。
1936年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挺进甘肃河西时，惨遭马步芳、马步青部伏击堵截，几致全军覆没。残暴的马匪把被俘的红军战士肆意杀戮。更为残忍的是，他们用铁丝穿过每个红军战士的肩胛骨，连成一条长队，用刺刀和马鞭朝青海湖里赶。刹时，恬静的青海湖沸腾了，枪声、打骂声和惨叫声一浪高过一浪。青亮亮的湖水被红军战士的鲜血染红了……后来，当年西路军的幸存者和烈士的后人们，为了纪念被马匪杀害的战友、亲人，为了这些葬身湖底的红军战士得以安息，便用这种“肉祭”的方式，祈求湖中的鱼儿不要再侵害烈士的遗骨，要吃就吃这些新鲜的肉块吧。于是，这种奇特的祭祀形式，一直延续到现在。
撒拉族向导还告诉我，他的祖辈们曾经目睹过这一惨状，所以每当有人来祭祀，他们都会为这些蒙难的烈士默哀的……
听完这些，我突然站住了。转过身，面朝青海湖，深深鞠了一躬。此刻，我倏忽想起撒拉族向导向我说过的关于“湖神”的传说，使扯开嗓子，冲青海湖大声吼叫。我要唤醒湖中的湖神，让他保佑这些烈士的亡灵……
返回西宁，早已是万家灯火。在朋友宴请的酒席上，一向喜欢豪饮海吃的我表现得有些木然。热心的朋友指着一道刚端上来的菜说：“瞧你无精打彩的样，肯定是上清海湖累了！快吃这道青海名菜，清蒸湟鱼。这可是大补。所有来西宁的朋友，没有不点这道菜的。”
盛情难却。我夹起一块清蒸湟鱼，正要张口，朋友拉住道：“先别急着吃。你知道这湟鱼产自哪里？”
我连连摇头。
朋友笑着告诉我，就产在我今天去观光的青海湖！
我只觉脑子里轰隆一响，忙放下筷子冲出餐厅。
在车水马龙的街道边，我连连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看着追出来的朋友那满脸的狐疑，我无言以对，默然神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