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肖元生
终于跟京剧热乎起来是在二十一、二岁。演唱现代京剧,满街满巷是“提篮小卖拾煤渣”,“鸠山设宴和我交朋友”。中海师和老李也就是这个时候同我认识的,随着别人叫他们老陈、老李,大家乐呵呵,或许是由于他们都是操琴的,刺激我痒痒的想学着拉。大约是从未玩过乐器的缘故,学习也颇折腾。姿势不大中看,操琴的时候腰哈着,眼睛要盯住谱看,由看谱而下意识的念谱,嘴唇不住的翕动。
中海师的姿势棒极了,上身挺直,端正,眼睛看住唱的人,弓的马尾画出优美的弧线。衣着也是很洁淡的,中山装,脖子上围一条灰蓝的围巾。若干年之后,我去拜望他,他已经从书店离休,噙上定音哨子,一面紧胡琴的轸子,一面马尾在弦之间来回短促挑动,“拉咪”、“拉咪”,终于有一个纯而鲜润透亮的音色跳了出来。中海师笑道:“这把琴就要打到这个音才好听。”行云流水便随便拉了个摇板过门。
中海师的琴音圆美,绵密,颇似梅派风采,是我好多年之后回味出来的。凡听过中海师拉琴,没有不说声音好听的,秀色夺人,余韵弥散在淡淡的夜气里。一般的,京胡宜远而不宜近听,近听马尾擦弦的毛刺音就出来了。中海师的琴近听依然圆润,我很羡慕他一个音一个音仿佛拔出来的,味儿十足。我拉的音显得浮。只是在朋友当中偶尔的说句闹着玩的话:“拉京胡的,老陈老李下面就数我了,我老三”。谁知有位老兄当着中海师、老李的面把这牛皮给捅了出来。中海师看了我一眼,我红着脸连忙声明:“这老三之前还有二点三、二点五名哩。”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名次怎么能带小数点?一度我认定自己不是块操琴的料,玩不上档次,兴致骤减,琴也送给朋友,技也荒疏了,但京戏还总是爱看爱听的,这又从参与回到了仅仅是看、听的旁观角度。
我倒是有时忆念起二十一、二岁的情景,安静地坐在中海师身畔,谛听那美妙无比的琴音,有时竟忘了替他翻一下谱。那音色清沏,简直象透明的一样,漫在妍丽的早阳里。天际是灰蓝的,白桦林梢一片嫩绿,如少女的清新的呼吸。凝望夜空,星辰永远地闪耀。
我亦不知所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