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商子秦
八十年代初,因为编印一份文学小报,我第一次走进了印刷厂。做为编辑,要校对稿件,所以接触最多的是排版车间。至今,我还清楚地记着那一排排高大的铅字架,沉重的铅字盘以及排版工师傅们似乎永远黑乎乎的围裙和双手。
拣字排版的多是女工。来到这儿我才知道,每一篇文字都要经她们先从字架上拣出一个个铅字,在小小手板上排成行,拼成块。待组成一块块版面,再用细绳紧紧捆扎,经打样校对改版后方可交付印刷。时间久了,校对改版时看她们忙,也想帮上一把。我便拿起小镊子抽个字、换个字,调整一下位置。谁知那镊子比笔杆还难伺候,记得曾不小心一下弄散了盘,让师傅们重新返工,反倒增大了工作量。虽然她们都说不要紧,但我却感到深深歉疚。她们都有工时、定额,我所耽误的是她们的效益啊!
相处久了,彼此知道姓名。一位师傅告诉我,许多年前,她就排过我的诗作,说着还准确道出诗的标题。我不禁心头为之一热。那是我最初发表的诗作之一,我还记得那册散发着淡淡油墨味的刊物,对屡收退稿的我,是多么大的鼓舞和激励。一种感激之情油然而生。也是在这时我才省悟到,我发表的所有诗作中,都溶入了印刷工人艰辛的劳动。而我的发展、我的成功中,也有她们的默默付出啊。
很想把这个念头告诉她们,也想真诚地道一声谢。但我终未说出口,我了解她们,真这么讲了,她们反倒会以为我是讲客套话。
从那时起,每次执笔为文时,我便多了一份沉重。因为在面对无数未来读者的眼晴背后又叠印上了一双双黑乎乎、忙碌捡字的手。特别随着年龄和影响的同时增长,发表作品也越来越多时,这种沉重感就更为与日俱增。我常常想到,如果写下劣等文字,不仅仅关系到个人声誉,更为因之浪费许多人的劳动。那密密麻麻的字架,沉重的铅字盘,似乎也在督促我创作时多一份认真和严谨。
十五六年过去,命运竟让我又回到这家印刷企业,并担任领导,走进车间,那沉重的铅字盘早已为先进的激光照排所替代,细一打问,当年的排字师傅们,许多人竟已提前退休,荧屏前穿着白大褂的青年女工,手指轻盈地跳跃于键盘之上,有如欢快的舞蹈。我在心中庆幸她们赶上这好时光的同时,也为老一代排字工感到深深遗憾。然而,尽管印刷业中光和电替代了昔日的铅和火,但荧光屏前的照排工仍然是在紧张地劳动,而不是在打游戏机,于是我心中的那份沉重,一丝一毫也仍未减少。
深深感谢你们,那些排印过我作品的印刷工人们,感谢你们为我的作品付出的劳动,也感射你们给了我执笔为文时永远的那份沉重。
三十年前,一家社办小厂的木工房,是我工人生涯的起点,但终未成为个好木模工,而去爬了空格子。多年来还推过纱车,打过隧道,拨过道轨,开过车床。至今仍在宝鸡市人民印刷厂任职,工人生活和工业题材创作,始终是我生命的重要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