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长山
戳撑
一个人很大方，在生人面前说话办事不怯场，应付有余，乡亲就说，这个人“戳撑”。否则就说，羞脸子，拿不出手，门背后的光棍等等。这个词的组成很有意思。“戳”，有出来之意，如果按动词解释，就是一个挺出的动作；“撑”，有支持之意，按动词解释，就是一个坚持的动作。两个词一组合，就是既要挺出，又要坚持，也就是一个人很大方地站在人面前的样子。对一个人还好说，这是一种品格，一种气质，一种能力。以我之愚见，在我们那个以农为业的小村，戳撑的人并不多见，原因很简单，很少交往。最多走个亲戚，上个集，就在一个祖宗流传下来的村社里生活，大家彼此都熟悉，就连谁家后院长着几棵椿树都了如指掌，很少有锻炼说话办事的机会。所以戳撑的人少，羞脸子居多。那些戳撑的人，就往往是些世面经见得多，有头有脸的人。现在则不同，戳撑的人日见其多。在城里包工，敢和无论什么单位的领导谈合同；在城里办事，进退自如，对答如流，有时还颇有外交家的风度；即使是出庭为人作证，打官司，也不怯火。原因也很简单，就是与人交往的机会多了，锻炼出来了。“戳撑”这个词，好象已不大常用了，颇有消亡之势。这使我想到，我们家乡的人，人老几辈都很少戳撑的人，原因是穷，没有象样的衣服，走不到人前；没有象样的知识，不能和人谈论；没有可以出门闯荡的资本和勇气，就越来越不戳撑，成了代代相传的一种很自卑的品格。我一位乡亲，过去在城里办事，买了几张铁锨头，自己坚决不背在身上，原因是“我嫌人家把我当家民哩”！现在这样的情况就少而又少了。
盼人穷
乡亲把对别人的富裕怀有深刻的嫉妒心的人，叫做“盼人穷”。
我过去不理解，只认为是“盼人穷”的品德不好，心术不正，怕别人超过自己。现在看来，这种认识有偏颇。这是一种普遍都穷困的时候，人的一种很消极的劣质。我富不起来，没能力富起来，那么最好你遇见一个什么事情，譬如，火烧贼偷当日穷一类的事情，让你比我更穷，也好满足我的一点“我比你强”的心理。这只是心理的。还有比这更甚的。就是你如果比我强，那么我就要想方设法地给你以打击之类，让你也穷，最好比我还穷。这大概不是我的乡亲独有的智慧。因为城里人未必就不“盼人穷”。这只能说是一种人性的弱点，和幸灾乐祸、嫉妒等等，似乎都有些人性渊源。以我有限的生活经验看，凡是“盼人穷”，往往一直都穷着。即使在政策已经好转的今天，他也未必就能尽快的富裕。原因似乎也比较简单，他把应该用来过日子的精力，勤劳致富的精力，用在了算计别人身上，一直很阴暗的心理首先不能光明起来，也就活得很萎缩，活得很有怨气，这就不能把自己解放出来，也就很难有所作为。可怕的是，精神并不随物质的改变而改变，有些是富裕者，也照样有“盼人穷”心理。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强，见不得别人挣的钱比自己多，见不得别人赶上或超过自己，更见不得能力比自己强的人，也见不得别人出成果。乡亲们把这叫“见不得别人的米汤起皮”，即见不得别人比自己的饭稠。只要有一样比自己强，那就要想方设法中伤，设障，使心眼，散布流言蜚语，直到自己能在伤害别人中得到一份满足，损了人也并不利己。这也是盼人穷。有时候只是表现的形式比我的盼人穷的乡亲文明而已，其心理浓重之阴暗，比我的盼人穷的乡亲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