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丛笑
村巷口,走进一个肩扛几根绿竹竿的汉子,一进村,他就用极响的嗓门吆喝:“罩背篓噢!修竹器家具噢!”村中的男女听得真,这时,最先就有那眼明腿勤的女人站在廊檐下问:
“篾匠师傅,罩个背篓多少钱?”
扛竹竿的汉子把那个中间用绳子扎着的竹竿捆子落下地,竹竿上的砍刀、篾刀和长锥在青绿的竹竿上捆得死紧,上边还坠有上边固定有毡片的小竹凳,都悬在竹竿的身腰,不往下掉的。篾匠师傅回答:
“那要看活大小,是小修小补还是大修大补呀?”
快活的女人就笑:“你等等,我拿来你看看!”
一只常常是破了沿儿断了携儿的背篓,或是绽开边儿,缺了底儿的笸篮;抑或是一条缺胳膊少腿的板凳,在篾匠的手里转来转去。
“一块钱!”
“哟太贵了,买个新背篓才四块半呢?”
“一块钱,我没多说,你不看,这活势多大吗?”
“不哩,八毛,咋向呢?不罩,我就拿走。”
女人总是要习惯地讨价还价,篾匠不愿让价。
“不成,不成。罩背篓噢!修竹器家具噢!”
声音又山响了。
女人并没有因篾匠不让价拿回背篓去。她往往带气含嗔地走到篾匠跟前,把自己手中的破烂家什推了出去,“给,罩呀,不罩,这家具只能当柴烧了。手艺人,心硬!”
篾匠师傅拿了那破的背篓,笸篮,竹凳等,细看一番,打量了几眼,这时,就屁股一落坐在他上边铺了毡片的小竹凳上。他解开了捆扎竹竿的绳索,拿下了篾刀、刮刀、长锥、钻子,放在地上;又把一根绿莹莹的竹竿抽出捆儿,直捅捅伸到身后一侧去。竹竿的粗头放在他屈起两腿的膝盖上,他抓了块布片垫在竹竿下,右手就去拿篾刀。手原是十分的干燥,手背手心布满了白色的鱼网纹,手的骨节坚硬鲜亮,象是只有皮和骨骼而无肉一般。篾匠把手凑近嘴,“扑扑”唾上唾沫,只见右手反捉篾刀,左手紧握竹竿,雪亮闪光篾刀刃,即向绿竹的横断面切去,“叭!叭!”暴响,竹子的身腰在节节败退,爆开。瞬间,竹竿被开膛破肚,一分为二了;又“叭!叭!”爆响,又一分为二;再爆响再分。竹竿,由刚由硬变软变细,后来,那绿的长长细细的篾子,在他屈着双腿的怀里跳起舞来,似深夜凌空飞散的一束礼花,又似活的会蹦会跳的兔子或一群绿色的蚂蚱,在篾匠前边的地上跳动。篾条在继续变窄变细变薄,篾匠手里的篾刀如医生的手术刀一样,仍在对它进行毛细血管般的解剖。最后,篾条变成了篾丝儿,如挂面般的细致和柔软。它们在跳跃了一会儿后,似是疲倦了吧,就在篾匠的脚旁躺下了。这时篾匠就把他接的破旧家什放在怀前的地上,背篓常是反扣的,笸篮和竹凳竹椅是正放的,他用那篾丝开始修补坏了的家什。
篾匠的眼前,跳动着眼花缭乱的舞。
篾匠被眼前的舞蹈搅得入迷,不仰头看日,不观身旁人影移动,旁边,摆着他一件件满意如新的作品。
女人们走来了,不只为取活儿。
“我的家什修好了么?篾匠师傅?”
“好了。”篾匠答。
多数时候,他的目光从茶色镜的上边掠了去,手中的活是不停的。
女人们并不拿走如新的家什。
“歇歇,我家晌午打搅团,我给你端碗鱼鱼,吃了做!”
篾匠的眼睛终于抬起,落在说话女人的脸上。
于是便有一盆水落地,于是篾匠的手伸进水里揉搓。
篾匠开始吃饭,武武的,长把儿老碗,吃两下三下还得加一两个馍,吃得满头是汗。这时,他会对端饭者说一句:“麻烦你了,嘿嘿。”女人们听得高兴,说:“你师傅下苦人,出门在外,甭饿着。”端饭的女人这时似完成了她的任务,如数给篾匠付了钱,端了空碗,拿了自己家被修好的家什,“腾腾腾”地回家去了。吃饭的当儿,篾匠周围的地上,风起云涌般又涌来满地破旧家什。
柔软绿白的篾丝,又在篾匠的怀前跳起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