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处理…

年关卖猪(散文)

2023年10月07日

文/马福林

我在睡梦中被母亲叫醒了,昏暗的油灯象我惺忪的睡眼,映出一片朦胧。母亲用极柔的目光看着我说:“去跟你爸卖猪吧。”

父亲坐在屋角的矮凳上闷了头抽烟,额头上一道道岁月雕成的皱纹,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很深很深,生活的重负使那张脸过早地苍老了。见我穿好衣服,母亲对父亲说:“跟娃早些去吧,晚了就排不上队了。”父亲没吭声,又抽了几口烟,在地上叩了烟灰,将烟锅别在后腰带,站起身来。

东方已露鱼肚色,月牙儿象薄纸刻就一般,高高地贴在天幕上。月光如水,疏星如霜,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吹得落叶满地跑,掠过面颊似刀刮锯扯。

父亲拉着车儿前面走,我在后面推,车轮碾过路洼的薄冰,发出很响的破裂声,大地沉寂如死、茫茫原野上,只有我们父子冷瑟单薄的身影。我们赶到猪场时,大门前已排了一长溜架子车,每辆车上都绑着头骨瘦伶仃的猪。那时正是三年困难时期,农村人连自个肚子都填不饱,大半日月要用红薯野菜充饥,哪有粮食喂猪,猪没膘是自然的。年关是人的难关,更是猪的难关,人们等着用钱,便忍痛把这些半大的瘦猪强拉了来卖。

卖猪的人大都心事重重地闷了头抽烟,或与邻车的人低声谈收成谈世事谈日子的艰难。大人们的话都是我不爱听或听不懂的,便独个龟缩在一边,不时地把冻僵了的手送到嘴边呵些热气,再去暖暖冻得生疼的耳朵。天亮了,血红沉重的太阳从地平线缓缓升起,待变小变白时,便有了冰铸就的光芒,虽耀眼却并不温暖。卖猪的车队延伸到马路边很远的地方,一张张菜灰色的脸木然而沉重,冷峻的目光时不时瞅一眼那漆黑色的大门——那里边有磅秤和柜台。

漆黑的大门终于开启了,“长龙”立刻一阵骚动,猪们也凑热闹似地此起彼伏一阵乱叫。随着验猪者高声的报磅声和猪们被哄赶进猪圈时不愉快的嚎叫声,“长龙”缓缓向前移动,轮我们卖猪时,太阳已到头顶,猪被赶到猪圈的瞬间,我心里突然涌起丝丝怜悯之情,那虽然是些没有言语的畜牲,来世上一遭,挨冻受饿历尽折磨,最后还要拖着饥饿的肌肤,提前走到生命的尽头,把身躯献给比它们更饥饿的人类,我怎能不为它们的命运悲哀呢。

父亲让我把车子拉到一边等候,他去结账,大约一刻钟后,父亲踟蹰而来,手里拿着一沓零票,喃喃地说:“唉,喂了一年多,才卖了二十几元钱,不够劳神钱。”末了又用粗糙的手颤悠悠地数了一遍说:“二十几元钱,连还账都不够。”他小心地把钱装进贴身的兜里,用手按按,确认钱装好了,才对我说:“娃,咱回家吧。”这回是我拉着空车儿,父亲扶着车辕同我并肩走。

年关快到了,街上熙熙攘攘挤满了人,路两边稀稀落落地散布着些小吃摊,父亲几次在小摊前停下来,我以为要在摊上打牙祭,可每次父亲掏出钱看看又装进兜里,那段不长的街我们走了好长时间。在街尽头卖蒸馍的小摊前,父亲又一次停下来,这次似乎下了决心,瞅瞅摊上诱人的白馍回头问我:“想吃不?”早上来时仅喝了一碗包谷稀粥,过了大半天时间,又走了这么多路,早已饥肠辘辘。再说,至少有半年没吃过白面馍了,喉咙里象长了千万只手,早已按捺不住,我咽了口口水说:“我不饿。”父亲静静地看了看我,慢慢地掏出钱,就在小贩伸手接钱的瞬间,父亲又将手缩回去,回头对我说:“娃,这钱咱得还账,咱不吃了。”我懂事地点点头,父亲蹲下来,把我搂在怀里说:“娃,你爸是个农民,咱没钱,你好好念书,等长大挣了钱,想吃啥你自个买吧。”刹那间,我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懂事了。我从父亲的目光里读懂了生活的艰辛和父亲的无奈,我觉着父亲是那么可亲可爱,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我在心里想,长大挣了钱,一定要买好多白面馍给父亲吃。

父亲是在农村实行生产责任制不久,人们的生活刚出现转机时去世的,倘若父亲在天之灵知道今天农村人有了丰衣足食的生活,他老人家定会高兴的。父亲,卖猪的事您不会忘记吧!

上篇:室内的阳光(随笔)
下篇:没有了
分享到

© 2023 陕西工人报
制作单位:53BK.com

↑ TOP


http://szb.sxworker.com/Img/1998/2/1998021904-1.jpg
陕西工人报
http://szb.sxworker.com/m/content/1998-02/19/247308.html
陕西工人报电子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