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建群
我写《遥远的白房子》时,用的是醮笔。我写《伊犁学》时用的是毛笔。
写《最后一个匈奴》,我用的是油笔。五十支蓝油笔,五十支红油笔,往桌上一放。写那些热烈的场面和感情激荡的场面时,用红油笔。写那些冷静的、平静叙事的场面时,用蓝油笔。小说写完,这一百支油笔也就成了空杆。这种油笔下油很利,笔身可以折叠,好像是上海造的。
我曾经怀念过那种折叠式油笔,但是走过许多商店,那种笔都没有买到。至于毛笔,它写起来毕竟太慢,而且得分一部分思想,用在写字上。
这些东西都不是用钢笔写的,这真是一件遗憾的事情。钢笔应当是二十世纪最主要的书写工具,但是我没有用它。而没有用的原因是找不到好钢笔。
在记忆中,我还没有遇到过一支好钢笔。其实,我对一支好钢笔的要求并不高,它只要能很顺利地,源源不断地下水就行了。这样,当笔尖落到纸上的时候,你的手腕开始动,你不必考虑字写得美与丑,考虑笔尖是否会分岔,考虑或者写不下或者一写一个墨疙瘩,你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作品本身,手腕只是在机械地记录而已。
我得到过许多钢笔,可以说每年都可以收集到一大把。这些钢笔大都是会议发的。参加一次会议,不管和文化有没有关系,几乎都可以得到一支钢笔作纪念品。比如此刻,我所以产生写这篇小文的念头,就是因为在参加这个会议时,又得到了一支钢笔。
这支钢笔的牌子叫“英雄”,好像也是个名牌。包装很精美,一个木质的盒子,用天鹅绒包着,钢笔藏在盒子里,被用一个夹子固定着。钢笔上还系着一个硬币大小的金色牌子。
朋友们都说这是一支好钢笔。我尽管经历过许多次对钢笔的失望,这次还是被鼓起了信心,我在宾馆里四处寻找,终于从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墨水。吸足水,我带上了它。但是,现在我写这小东西的时候,仍然借的是邻座的油笔,因为这支钢笔在吐水的时候,仍然消极怠工,你费了很大的劲,水才吐出来。而我的性子急,在匆匆的行笔中,吐水的速度跟不上我写作的速度。
大约写一段时间,它下水会利一些的。但是我等不及,况且,还有那么多可供选择的书写工具可用。
普通的钢笔不好用,那么,名牌就好用吧?也不见得。记得,几年以前,一位县长朋友送给我一支二百多块钱的钢笔。钢笔像一颗重机枪子弹一样,份量很重,外表很华贵,但是它用起来,仍然下水不利。这支笔我舍不得丢它,于是用了一段时间。一次偶然的机会,钢笔掉到水泥地上,笔尖绊了一下,弄拙成巧,钢笔这次是下水利了,但是不久,它开始分岔。没奈何,我一扬手,又将它丢到角落里去了。
我丢掉的钢笔有多少,我没有统计过。不过肯定不少。这真是罪孽!厂家如果知道了他们精心制作的产品,经我之手送入了垃圾箱,他们肯定会伤心的。不过,他们真的是精心制作的吗?我怀疑!我看他们精心制作的不是钢笔,而是它的外包装。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正如目下的许多事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