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绪田
时下聚会风甚盛，同学聚会、旧友聚会、老乡聚会，名目繁多，举不胜举。这类聚会的策划者和组织者，多是一些事业有成的佼佼者，像我等庸禄之辈是无颜问津的。
一次应邀参加一个旧友聚会，数十年各奔东西，很少聚在一起，自然有说不完道不尽的话。当我按照通知的地点到达时，该到的已到齐了，人到中年，知交难逢，大家都有些难以自持，一阵热烈地询问和寒暄之后，有人很快就将交谈的话题转到“挣钱”上，于是，满座雀跃，声浪滔滔。
在座的旧友中，有当官的，有经商的，有搞科研的，也有干一般行政工作的。当官的沉稳持重，不苟言笑，搞科研的少言寡语，文质彬彬，干一般行政工作的，说起话来天南地北，慷慨激昂，那位经商的，估计已成气候，秘书紧随，说话声高气粗，颇显阔相，他是这次聚会的组织者，也是大家仰慕的中心。他显得异常活跃，一会儿忙着散发名片，一会儿忙着用手机通话，刚一坐定，他就绘声绘色地给大家介绍起自己经商的故事；在一笔不算太大的生意中，他如何略施小技，竟获利几十万元，在一次出国中，他如何闯进红灯区等等，他讲得眉飞色舞，大家听得满面春风，接着他要大家多留点神，那里有什么能挣钱的生意及时提供信息，等挣了钱时绝不亏待老朋友。我极力从他身上寻找当年那个思想单纯，好学上进，乐于助人的他，但怎么也对不上号，我面前坐的仿佛不是昔日志同道合的挚友，而是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生意人，原本指望敞开心扉诉说衷肠的我，怎么也打不起说话的精神，看来，如今什么场合都被“孔方兄”占领了。
渐渐地，其他人话也少了，热气也散了，有如柴薪将尽的炉火，当官的坐在那里不停抽烟，搞科研的埋头嗑着瓜籽，干一般行政工作的干脆钻进里屋看起电视来。经商的余兴未尽，他转向我和搞科研的说：“你们两个还算有名的高材生，现在混得也不错，但腰里却没钱，在发达的地方，谁看中穷知识分子呢，知识越多人越穷，迟早都会被社会淘汰”！他的这番话，刺伤了我的心，几十年过去了，风风雨雨，甘苦饱尝，难道现在就分文不值了吗？
屋子里又是一片清脆响亮的瓜籽声，入得耳来，宛如秋雨打窗的浙沥声，让人颇感无聊与难耐，还是经商的旧友头脑机灵，他见冷了场，便说：“时间不早了，咱们去舞厅轻松一下！”说罢向秘书甩出一叠钞票：“去找几个漂亮的伴舞小姐！”此情此景，让人想起了如今的生意场，业务谈毕，交谈已成多余，只有用“卡拉”和狂舞来填补空白。真没想到，旧友相逢，竟陷进没有共同语言的尴尬中。这时有人便陆续告辞，怅然而去，其他的人也看看表，又同时起身。是的，该走了，再如此勉强下去，更大的尴尬在所难免。于是，难得的旧友一聚，就这么于无聊中散去。
聚会本是感情交流、回归年轻的好机会，但在这尴尬的一聚中，我分明地看到，社会在变，人也在变，金钱可以把素不相识的人变成殊途挚友，也可以使亲密无间的兄弟变成不相往来的路人，更何况一别就是几十年，这期间，每个人都在岁月这架巨大的编排机中寻找适合自己生存的定位，有棱有角者可能变得圆滑，豪放豁达者可能变得苦闷，高风亮节者可能变得污秽。看来，我们之间昔日纯真的友情将不复存在，过去的一切将封存心底。我不愿随波逐流去被丑陋的世俗所左右，不愿为悦耳的金铜声和污言秽气所熏染，我只想始终保持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