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长山
白眼狼
我只见过白眼的狗。所谓“白眼”也只是指狗眼上部突出的毛色是白的，有些像是又一双眼睛。乡亲们如果骂某个人的良心坏了，那人是忘恩负义，就要骂某个人是“白眼狼”。可见我对狗的这一种理解，并不符合这个方言的本意。怎么能说“白眼狼”就是昧良心呢？我长期不知所指。后来，我在看《世说新语》时，稍稍得到些启发，也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这本记叙魏晋名士轶闻趣事的书，就说有某名士看人是黑白两眼。黑眼，就有青睐之意，表示看得起你；如果是白眼，即把黑眼仁翻上去，只露出白仁，就表示蔑视，表示不屑一顾。我在乡间就见过，有不讲理的人与别人吵架闹仗，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空虚，为了说出难听的话，就翻着白眼和人吵。如果是借钱赖账，恩将仇报，翻脸不认人的，那白眼就翻得更厉害。翻白眼就成了这种人的表情特征。而“狼”，则是指其品德，吞噬自己的良心时的残忍如狼，对有恩于自己的人的残害如狼。我的乡亲，看过任哲中先生的《周仁回府》，认为那卖主求荣的奉承东就是“白眼狼”。我的乡亲，也有人说林彪是“白眼狼”，毛主席那样器重他，重用他，他反而要害毛主席。为了论证我这种理解有几分道理，我又想起乡亲们又一句骂人的话——“混眼狗”，这刚好和“白眼狼”是同一种词组。“混眼”，眼不清不亮，分不清是朋友还是敌人。《世说新语》里就说，某位名士出去穿的是白衣裳，回来又换了一身黑衣裳，狗就把他当成陌生人了，对着他叫。这位名士的狗，就是“混眼狗”。认人不清，是非不分的人，如果人还善良，是一个受骗者，乡亲们就说这人是个“混眼子”，只有那些品行不端者，乡亲才在“混眼”之后加上一个“狗”字。当然组词的原则一样，都是前边说情态表象，后边用动物的特性来规定某一种品质。这样的词在关中方言中不少。
白日鬼
一位游方的郎中，不会看病，只能骗钱，乡亲们就说个野呱呱大夫是个“白日鬼”。一个人信誓旦旦，还是把事办砸了，连一句赔情道歉的话都没有，大瞪两眼，乡亲们就说，这人咋是个“白日鬼”。我曾经揣摸，这个词起码涵意较多。一个是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日鬼捣棒槌，有过人的胆量；一个是敢做没有把握的事，不计后果，也从来不想承担后果。从农村出来的人一般都知道，农村人看病目下还是比较难，缺医少药是常有的事。我们村子有一位青年打球时，把胯骨摔溜了，在治疗时留下后遗症，走路一瘸一瘸。一天，来了一位郎中，说是会针灸，他说他一针下去，可以使他行走如常人一样，不信就当下试验，不好不要钱。免费虽说有诱惑力，但是他说得那样神，又不免让人生疑。他为了打消人们的疑虑，就又打开他的包袱，取出有许多人签名的锦旗来。有人就说，试试也行，反正不折啥。试的结果是瘸还是照样，又白受了痛，那位“白日鬼”说不是他的医术不行，而是你那瘸腿没福。“白日鬼”有时也指冒失，不懂礼数，不识深浅，不知轻重。如果有一个小伙子向一位老者问路，没有对人的尊称，而是“哎！哎！”地乱喊叫，也可能没人理，也可能有好心人给说了，过后就说，刚才问路的小伙儿是个白日鬼！七十年代初期关中农村自由恋爱比现在少，男女青年要谈对象，还是要先有介绍人从中介绍。第一个程序是双方见面。乡亲们就编出一位“白日鬼”见面的故事：女方让座，他说不坐不坐，蹲下就行了！女方让抽烟，他说不抽不抽，这里自带旱烟锅锅子哩！女方让茶，他说茶喝不惯，有凉水就行咧！乡亲有时也把胡撇洋腔的人叫“白日鬼”：说是有一位复员军人先一天晚上回到家里。第二天，村里相好的老汉互相问，你家小子回来给你带的啥好东西？老汉说没带啥，就带了三合“门”！问咋带的“门”？老汉就学着普通话说：“我们（门），你们（门），他们（门）”！老汉们笑骂道，这个白日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