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乔大年
临路口的一小段路面坑坑洼洼,一下雨就成了“舟山群岛”,一放晴便尘土铺天,大家都叫它“三不管”地段。我单位就在这街头巷尾处。
离单位门口十步远的墙根,有个烟摊儿,烟摊旁边一线摆着钉鞋摊儿和修车摊儿。卖烟的是个胖圆脸短发妇女,小细眼,虽是毛六十的人了,见她的人都叫她“嫂子”。她老头病退成十个年头了。两口有个捧在头上的独生女,正上大学,老母亲卖烟就是为给她挣点儿书费。见我总抽一个牌子的烟,档次不高,有回她就从批发市场捎来两条给我,我说:“你不是赚不着钱了!”“不赚就不赚,你吃工资的也难呢!”嫂子说。
有天,她悄悄告诉我说,钉鞋的大眼睛姑娘跟修车的恋爱了。我说我也观察到了。修车的常把废旧轮胎扔给钉鞋女用,而他身上的衣服破口,不知从哪天起看不见了,纽扣也再不“隔三差五”。修车的长得瘦,平头,黑红尖脸儿上总抹着一撇一捺的油污,人称“猴子”。别人给钱时“猴子”从不拿正眼看,一边继续忙着,一边朝身后铁盆一指:“有的就扔那儿,没有了下回给。”要是来个自己动手配配螺丝小修小整车子的人,他都免费提供工具和钉钉铆铆。他有辆旧车,拾掇得很好骑,来修车的说声有急事,他就让人家骑走,连姓名都不问。为这,钉鞋的“大眼”没少提醒他:“别太轻信人了。”
钉鞋的“大眼”虽提醒别人,自己却是个“不设防的城堡”,对人一热起来,啥都忘了。有回一位时髦女郎的高跟鞋换底,“大眼”很在行地摸摸皮子,两手在皮面上轻轻一挤说:“这鞋是正经货,一双三百多块吧?”谁知时髦女白她一眼不屑地说:“六百八十块!”“大眼”惊得吐了吐舌头,忙把脏兮兮的灰布铺在并拢的膝上,抱住鞋认真修了起来。鞋子钉好,她用手摸摸旋得光溜溜的鞋跟儿,象捧一件自己缝制的新嫁衣似地递给女郎:“钉好了,你看看。”女郎伸出两根指头夹了住鞋,看也没看扔在地上,一边用脚尖钩着鞋,一边拿出张一百元票子。“大眼”一看,“哟”了一声说找不开。女郎把钱朝上衣口袋一塞,一边抽了钉鞋女膝盖上的布擦着皮鞋,一边数落道:“你来挣钱的,找不开你想办法!”“大眼”怔了一下,突然面露喜色:“对了,我三叔让我在西安买些药回去,给了我八十块钱。”遂利索地从内衣口袋取出个手帕包,小心张开,把钱交给女郎;接着又在浑身口袋搜罗,凑了十八块钱递了过去,赔笑说:“让你等了,对不住。”太阳西斜时,她清点一天收入,发现根本没有那张百元大钞!这才想起当时并没有去接时髦女郎的钱……第二天,她闷闷不乐地只摆了半天摊儿,猴子和胖大嫂都来修鞋。收摊时“大眼”却发现了一卷十元的票子,一数正是一百的时候,还以为是前日所失呢,问“摊”友,都摇头。这个谜一直到她和“猴子”结婚时,才从猴子办事又嘴里掏清楚的。为此,小两口合计买了双保健鞋给胖大嫂,说让她老伴穿上好治病,老伴儿有时给胖大嫂送饭就带三份,让他们吃着,自己在鞋摊上帮助照料生意,这在过路的人看来,这两老两小那份和谐劲儿宛如一家人。
单位搬迁一年了,前不久,我办事又路过此地。胖大嫂不容推让地塞我一盒烟;钉鞋女挺着大肚子,要给我走歪的鞋跟钉铁掌;修车的按我车轮胎看看有气没气。互相寒暄一阵,我指指铺水泥的路面说:“这下好了,你们再不愁吃土了。”谁知,谁也没搭声,嘿嘿地笑着散开,各忙各的摊儿去了。事后才知道,是他们这三个摊儿“出资”,街道办事处出头,才彻底翻修好了这截“三不管”地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