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工人报官方网站 | 陕工网首页 今天是
跟帖评论自律管理承诺书  不良信息举报电话:陕工网(029-87339475)
出版日期:1998年11月27日
文体大观
03

柔婉月光里的飞箭

——读周矢《求缺斋记》

□文/黄朴

在读《求缺斋》的日夜里,我总听到一种绵绵的絮语,一种难以割舍的别离,一种悲凉的萦念和无奈的情绪。

我坐在我栖居的阳台,无风,阳光略显公平地挥洒他的温馨,天地突然宁静而广阔,翻开《求缺斋》,我企图寻觅一道进入他内室的门径,一把开启“求缺”的钥匙。这时,我听到了周矢先生对亡妻的祭奠,对相濡以沫手足的痛怀,那种爱深入了血脉,化解成先生为人与为文的一部分,爱妻便在周矢虔诚、忠贞悲苦中存活了下来。妻是宏大的,因了一枚《戒指》,爱也如同那环形的饰物,牢牢地固守着爱的盟言。而《祭妻》《葬妻》诸篇则无疑是一篇篇声泪俱下的招魂和呼喊。一个支撑生命的支柱突然坍塌,对于人生的中年那究竟意味着什么呢?为给妻治病,于是便有了“一只蜜峰”以毒攻毒治病的故事。那只悲壮的蜜蜂,在临死之际,仍不忘了将自身的蜜汁过度给同伴,自己却怕污染洁净的蜂房毅然决然地飞向了浩浩天宇。我眼前蓦然闪现一只仙子般的蜜蜂,它带着蜜般的品格和清洁,它让我深深感动。这是周矢散文的佳品,也是当代散文的佳品,它在全国获得的反响已足以证明了这点。这篇写于90年代初的散文,呼应着当时的人性复苏和解放,时近十多年,《一只蜜峰》仍闪耀着一种晶莹厚朴月光般的忧婉,一种发自百花历经锤炼淡而长绵的蜜香。当我嗅着那种恬淡忧伤的往事,自以为打开了《求缺斋》的门或是一扇窗户时,我又看到了文末代跋的《遗嘱》。至此,先生已完成了情感艰幸的苦役和跋涉,上升至一个佛性的境界。生死的界限已然撕开,此岸与彼岸的桥梁已然构建。当我最初从《散文》上读到这篇敞开的灵魂时,抚卷凝咽无语而长叹,心头充盈地是沉重的冰块,生与死,名与利,红尘中碌碌,人生似乎都在欲求这一目标,缘何先生却做了这般决绝的告别或拒绝呢!生前写就的遗嘱,绝不是文人矫情的游嬉,呈现的却是雪山一样的晶莹和郑重。现在我似乎明白,当我将他的念妻怀妻伤妻连成一条脉线时,自以为抓住了书中的灵魂,至此我也似乎看到了朱雍贞女士,那种可感平凡而伟大的女性,一个不幸逝于车祸的仙子,灵动的女神栩栩如生,她在求缺斋里莲花一样地长驻。周矢为爱树立了一座贞与洁的丰碑,这种爱闪烁着月光一样的清辉,闪烁着人性永恒的美。至此,我想到米兰·昆德拉的一句话,伟大的女性永远地指引我们的前行。这话我敬献给菩萨一样的雍贞先生,愿她列入仙班的灵魂安妥。

至此,“求缺斋”的门似乎为我洞开,连凄郁的窗户也透进了柔婉清凉的月光,飞行的箭穿射着浓丽的市声,带着月的贞纯和阴柔,至达灵魂的深处,它重重地射穿《遗嘱》,似乎带着一颗泣血的心,一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心,飞箭在无人的荒野四顾茫茫而泣哭,我也止不住泪眼婆娑。从开篇的与妻共渡贫困到最后的遗嘱,周矢先生完成了对妻情感的升华,也许从此“求缺斋”便不存在,它深深地生存在两个人的一嗔一笑一呼一吸里。

解读完《求缺斋》里的哀婉与痛悼,顺着情感的河流我试图寻觅另一条通往内室的路。这时我的目光颤栗着端详起《关于父亲》。三万余言的篇幅里,我看到一个老知识分子悲苦的心路历程,他苦苦地挣扎在名与利、出世与入世的怪圈里,始终逃不脱知识分子那种固有的厄运,程朱理学的纲常在他身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也影响到他的处世及家庭。周矢时时挑出父亲的威压和阴影,站在一个客观冷静甚至有些残酷的第三者的立场上,挥动着一把锐利的刀,锋刃所至,我们听到一个父亲的呐喊,他痛苦地解剖父亲的精神与灵魂,将父亲作为一个旧知识分子的象征,于是文章便幅射出极大的内蕴,尤其关于这个翻译家、教育家、美食家的父亲,他的“好吃”和“育子”达到一种惊心动魄无以复加的地步。这也许既是一个人生的悲剧,也是一代知识分子的悲剧。周矢在解剖父亲的同时,也将刀刃时时对准自己,我们看到两代知识分子不同的人格。在所有写父亲的文字中,这是我读到最能深入父亲灵魂的文字。作者悲天悯人地对父亲发出了无奈的质询,上升到寻找父亲这个重大主题。

读周矢散文如在柔婉的月光中看一只飞啸的箭,箭不知从何处来,亦不知要到何处去,但心扉却热热地敞开着,无雕无饰,浓丽之后归于冲和平淡,濛濛烟花粒粒春雨,显示了独有的江南文化底蕴,宛如—幅幅不断展开的山水画,恍惚置身明人小品的境界。周矢先生写出了返朴归真透着惮性的文字,文字也雕塑出一个磊落、耿介的先生,他们极和谐地流于一体,写出这般大境的散文,先生仍是很严淡,似乎那是别人建造的一座精美庐舍,他说:“‘求缺斋’这个名字,从本书问世的时候,就在我的生命历程中终结了。”

放大 缩小 默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