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牧之
今年农历二月初八,八仙庵的道友李信智告诉我墨道人回来了,眼下正住在户县祖庵。听说黄鹤归陕,我的一颗悬浮的心更加焦躁起来,我是急着去见他的。
墨道人祖籍河北,俗名孙明瑞,以善写梅花享誉内外。我与他初识是在1990年7月,介绍人是他同乡、专工梅花的许凤图,地点在终南山下楼观台。后来他被江西民政厅来人接走了,住在庐山仙人洞。1995年他回陕西小住,我与他在八仙宫后花园见了面,并相约是年秋天在泰山再见。到了九月,待我赶到泰山时,他去了崂山,追到崂山、又说他去了北京白云观,返回北京白云观,当家的对我说,你来得不巧,墨道人去香港了。后来便没了他的消息。道长此次归来,我能不急吗?
隔两日,我与道长在相别9年之后终于在祖庵见面了。道长风骨依旧,仍是那么俭朴、和善、淡泊。一见面他略一凝神便认出了我,说我胖了,说胖了不是好事、还是瘦些好。仍然记得楼观台的初识,并对1995年失约泰山深表歉意,说出家人居无定所,翅膀一搧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我扫视他的房间,见画案上有幅加了印章的梅图,图上除上那枚阴文“墨道人”的画印外,多了一枚闲章“穷百万”。问他此印何意?他笑说,自50年代始,至今40余年,作画何止千幅?一张三尺的横幅,北京荣宝斋标价5000元,于是有人估称他积攒的银钱至少也在百万了!
道长说他于人作画从不收钱物,百万之数何来?于是便刻了这枚闲章?
听了他的叙说,我说道长是清贫的,但道长确又极富有。你看道长除了案侧的几方丑石、一块画毡、一捆画笔、一床铺盖、一支手杖外,便身无长物了;但道长确拥有满目的灵山秀水,满乾坤的盐咸醋酸,道长难道不富有吗?
道长听着就笑了,说,你说的也是,奔我这儿来的人杂,上有各级领导,下有黎民百姓,他们的做法就不同,老实的给我送挂面、苹果,聪明的给我买毛笔,买宣纸,图的都是一张画儿罢了!
心机原来薄如纸。道长悟得好深!
从此道长予人作画便大有区别:给干部同志画,无论他的位置有多高,一律画白菜萝卜,然后题上四字“清白传家”。给俗人百姓画,则画无定规,常是睹物挥笔,随画随给;只有投缘的朋友来了才画梅花。
敬他的人多,谋他的人更多,道长提及两件事,一件是我知道的,说的是陕西的一位要人,哄道长画了100幅梅花图,说要为他办“百梅展”,说要弘扬民族文化!道长画了一年半,100幅梅花图画就了,画展迟迟未有举办,那100幅画儿也泥牛入海,不见踪影了。
这件事我曾记载在我的一本小册子里。第二件事,发生在我们相别的这9年里。事情是这样的:他家乡的父母官使人找到他,让他看在故乡是父母之邦的情份上,还是归来吧,归来吧!乡亲们正在为他盖庙呢!道长听得心热,随来人回去了。那父母官煞是热情,把道长接在家中,又是奉茶,又是劝酒,并挽袖下厨亲自为他烧几个家乡菜,道长吃了他的饭,官把他领到隔室,只见书案上已经铺好了六尺巨宣,官说:请老神仙随便涂上两笔,我敬的是你的品格!
“神仙”给他画了白菜萝卜。之后,道长说,我们去庙上看看?官听了,说不忙,庙嘛总是要盖的,只是缺钱,正等你回来筹款呢?
道长听了,怀中摸出那枚“穷百万”来,狠狠摁在萝卜上,对官说,我的画是从不卖钱的,你还是让我走吧!
随我同去祖庵的还有刘天生、周胜利二位,加上司机小杜共四人。听了这故事,大家心里沉沉的,都默住了。道长见状,欲要打破沉默,便说,你们留个名字吧,我给你们画幅画儿,杨先生,你来写!
我不忍心,一推再推,最后只写下刘、周二位。道长眼尖,问我:司机的名字怎么不写?写上写上,司机可是我敬重的人了,我平生好游,可没少坐不花钱的车!
我只得补上小杜的名字。道长待人平等宽厚、求善求真的风貌,于此可见一斑了。
此次去祖庵见道长,送给他一本小册子《西安人》,因这书里我写了“西安道士”这一节,写了他。不想回到西安的当天,晚上10点多了,道长从户县打来了电话,说书里写错了,他不是赵望云的学生,是何海霞的学生,吩咐我一定更正过来。因为赵望云先生名气太大,又曾是领导,他不愿让人误会他。
墨道人的确是个“穷百万”,但从他那里,每次都可以获得比金钱更贵重的东西,这便是他的道法自然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