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德铭
大概是在前年十月份,我突然收到从商州寄来的一个包裹单。我寻思,大概又是弟弟他们两口给寄核桃来了。但等取出包裹打开一瞧,里边却只是一条花被面。
被面质地是五彩缤纷的化纤品,四周花花绿绿的,中间有一个很大的“喜”字,用手一摸,还柔柔的。在被面中间,夹着一张纸条,上边仅写着“给斌斌结婚用”几个小字。因母亲不识字,也就算作一封短信吧。
信中说的“斌斌”,即是我的大儿子,他尽管已经二十有七,但尚未结婚。在母亲看来,我们农村像他这样年龄,儿子都该上小学了,我该早都当上爷爷了,可是他还没结婚哩,心里着急啊。所以亲自拄着拐杖,用那一双小脚,走了十多里山路,专门到集上去买了这条印着大“喜”字的被面,火速寄到我家,催我无论如何要于去年春节前给娃把婚事办了。
作为儿子,自然明白母亲的心事,她是急着想抱重孙,因为她毕竟已是八十多岁高龄了,她想在有生之年,能看到四世同堂呀。可惜她已远离了外边的多彩世界,她永远猜不透进入知识分子阶层的孙辈们的心里想的是什么?
好在小儿子已于去年春节前,自己在深圳将婚事办了,大儿也于去年“五一”结婚了。我就让弟媳将这一“特大喜讯”说给老母亲细细听。母亲听后,那紧锁着的眉总算舒展了,那酷似核桃皮的脸上,也有了笑容。可是她老人家又在为下一个目标,一次又一次地向我发号施令,让我催催两个儿子,让她尽快抱上重孙。这下我又犯难了。如今大儿媳已出国去读博士,小俩口,都正为自己的事业奔忙,谁也没有尽早要孩子的意思。我原打算,等过一段时间,我给母亲写封信,在信中撒谎说,他们都已经有小孩了。可是转念一想,万一她要照片怎么办?她要来看看重孙怎么办?至今也没有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安慰老母亲的办法。
其实母亲在为我的婚事上已将心操碎了。由于我们家乡一直兴“定娃娃亲”,男娃在十一二岁定不到媳妇,这辈子很可能就要打光棍。所以自我十多岁上,母亲就开始张罗我的婚事。每逢放寒暑假我从关中伯父家回到山里家中,她都要偷偷约几个小女孩来我家与我见面,并让我从中挑选一个,定下终身大事。每次遭我拒绝之后,她都要伤心得暗暗流泪,但等再次假期返家,她又重复着这老一套。一直等到我初中毕业参军,我才给她撒了一个谎,说我已在外订婚,女方是我初中时的同学,她这时才算吃了定心丸。但不久又来催要照片,我无奈之下,只好将初中一位女同学赠我的照片寄回家。自此之后,母亲便一次又一次地来信,催我快点结婚。我寻思,你儿连对象都没有,与谁结婚呢?可是作为母亲,就这样在催促中度过了难熬的几年,直到我二十八岁结婚,将媳妇领到家里让她瞧时,她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接着又是盼孙子,看孙子,将对儿子的一片真情又移情于孙辈,无时不在牵挂着他们。
唐代诗人李商隐有诗曰:“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我想我的母亲,只要不闭上眼睛,那颗心,始终都操在儿子与孙辈身上。所以,尽管那已进入知识分子阶层的孙辈,他们在结婚时并没有用这条花被,但我一定要好好收藏起来,因为它是母亲一颗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