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庞一川
调令下来了,我和妻望着捆打的行李,乱糟糟的家。妻说总算忙完了。她软软地靠在已送人的沙发上,我茫然地环顾着住了六年的家,心中酸酸的。
妻说想想还有啥事没办完?我抽着烟摇头。
我清楚妻在想啥,便无话找话分散她的想法,我唠叨着将来的家,尽量把新家描绘的如诗如画。妻突然打断我,站起说,还有件事你得立刻去办,不是你没想到,你在等,我也在等,火车票都买好了,可他们就是装聋卖傻,他们巴不得咱们患健忘症哩,自古借钱还钱,杀人偿命嘛。我说,我好像当不了黄世仁,再说……也许他们马上就会来还的……妻正言道,要还早该来了,难道叫我一个女人家去讨债吗?你讨的是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又有啥不好意思的?再叫你抢人偷人还不把你吓死了。
钱这东西我不能说不爱,况且我与妻全是正儿八经靠工资吃饭的人,妻是从不叫我采购的,她嫌我与小商贩讨价还价丢了大男人的脸,可为了节省每一分钱她宁愿多转几个菜摊,她从不允许家中灯火辉煌,对随手关灯爱得如痴如醉。她为啥?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我对妻拍着胸膛,说,你等着,我要把借的钱一分不少地要回来。我理直气壮地到了借钱的家门,谁知高高扬起的手突然变软了,怯怯地敲门,红着脸进家,好像我是第三者似的。人家问我快走了吧?我说明天的火车。人家叫我喝茶,我说不渴;人家递烟,我说嗓子疼。人家说看电视,我傻呼呼地坐了半晌,鬼知道电视在演啥?还没等我张口,人家说你那点钱等我手头松点便给你寄去,欢迎再来家玩。
出门站在冷冷的月光下,风冷冷的笑着我,我直骂自己是个没出息的货,你是要债,不是借钱,你怕啥?我加快加重了脚步,到了另一家,我叫着主人的名字,分明他家的灯光明晃晃的,分明还有电视机哇啦哇啦的声音,可主人说睡了,有话明天再说,随之灯灭了,电视机不响了,我总不能破门而人吧?那可是严重的侵犯人权。我不由骂了句脏话,想起他们借钱时的模样,全是事出有因,没了这点钱天要塌了,地要陷了,对天发誓许下还钱的日子。到了第三家,主人稳坐麻将桌,房子烟雾缭绕,桌面上滚动的全是大面额的钞票,主人热情地说,哟,你也有兴趣玩两把,你早该潇洒了,人活着不能太正经了……我一字一板地说,我明天就走了,你去年借我的三百块钱该还了吧?我认为我的话像把利剑,他总不能当着牌友丢人现眼吧?他没看我,哗啦啦地洗着牌,说,我这个人是从不欠钱的,不信你问问他们,牌桌上我的职业道德那是有口皆碑的,钱,一分不会少你的,明早上再说吧,你站在这儿会坏了我的手气的。
早上细雨濛濛,送行的人不少,只是欠钱的人没一个来的。汽车刚刚要发动,突然从泥泞的小路上挥着手跑来几个孩子,他们喊着:“宝宝,宝宝!”雨水把他们浇得湿淋淋的,有个扎蝴蝶结的小姑娘,显然跌了一跤,浑身上下全是泥。他们围着车窗蹦着,喊着,儿子从车窗探出头,有个小姑娘从怀中掏出两本作业本,举着手说:“给,这是我那天借你的作文本。”宝宝说:“我只借了你一本呀。”小姑娘说:“我再送你一本。”浑身是泥的孩子说,宝宝,你借给我的一块橡皮,给你还一块。胖胖的男孩抢上前,说,这三个弹球是你的……
那一刻,我浑身一抖,眼睛酸酸的,我闭上了眼睛,我不想叫孩子们看见男人吝啬的眼泪。我抹了把脸,呼地跳下车,蹲下将孩子们拢在怀中,说,拿回去,全拿回去,这是宝宝送给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