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孔维国 张世兴
这是一位三级警督演绎的人间真情。
两年前，他在她仇视的目光中抓走了她的养父；后来，他慈父般的关爱融化了她心中的坚冰，并抚养她考上了师范学校。
2001年4月20日下午，河南省公安厅厅长张程锋从省城郑州专程赶到商丘市，慰问一位名叫王辉的派出所所长，几天来，民警王辉抚养罪犯的养女“上大学”的故事传遍了中原大地，感动了省委书记陈奎元，感动了公安厅长张程锋，感动了千万百姓。
“你抓走我爸爸，我恨死你了！”
1999年6月，一场声势浩大的夏季“严打”风暴席卷了河南省商丘市。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潜逃3年之久的强奸犯田洪祥终于浮出了水面。7月13日，商丘市公安局睢阳区公安分局李口镇派出所所长王辉奉命赶赴安徽蒙城，缉拿犯罪嫌疑人田洪祥。
民警将年近60岁的田洪祥押上警车。正在这时，“不要抓我爸爸——”一声稚嫩而尖厉的哭喊冲破人群，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发疯般地扑过来，愤怒地质问：“我爸爸犯了什么罪，你们为什么抓他？”
女孩儿名叫田秀梅，刚生下来就被父母遗弃，是田洪祥收养了她，并供她上了初中。十几年来，父女俩相依为命，秀梅早把养父当成了亲生父亲。现在，警察要抓走她的亲人，她怎能愿意？她不知道他的养父犯下了可耻的强奸罪。
这时，不明真相的村民把警车与民警团团围住，不少人开始起哄，情况十分危机。王辉大喝一声：“开车！”
司机立即发动了警车。田秀梅绝望了，不顾一切地冲到车前挡住去路，撕心裂肺地喊：“爸爸——你不能走啊，你走了谁管我，爸爸——”
一位民警不得不把她推到一边，警车才慢慢地摆脱掉围观的人群。
刚走了几里路，警车猛地一颠，前轮胎陷进一个泥坑里，几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车子推上来。正准备赶路，不料秀梅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那是个雨天，她在风雨里奔跑着，散乱的头发贴在脸上，浑身透湿，泪水夹着雨水直往下流。她跑过来，扑嗵一声跪在泥地上，双手死死抱住王辉的腿，仰起可怜巴巴的小脸，苦苦哀求：“叔叔，您行行好，放了我爸吧……没有爸爸，我怎么活啊！叔叔，你给您磕头了……”
王辉心里一阵酸楚，田洪祥犯了罪，但孩子是无辜的啊！他拉起秀梅，亲切地问：“妮子，家里还有什么人？你赶快回去吧！”
田秀梅摇摇头：“爸爸是我惟一的亲人……”
王辉清楚，根据田洪祥的犯罪事实，起码要在监狱呆上几年，父女俩今后恐怕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生活在一起，这个孤苦伶仃的孩子怎么办？他一时犯了难。一位民警告诉他，田洪祥在李口镇还有两个哥哥、孩子可以寄养在那里……这时，雨越下越大，王辉没有多想，把小秀梅抱上了车。
警车撕开雨雾呼啸而去。路上，田秀梅只是默默地啜泣，一句话也不说，偶尔看几眼民警，目光里充满仇恨。看着本该在父母怀中撒娇的小秀梅，王辉心里很不是滋味，想安慰一下这个可怜的孩子，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来。他深知此时此刻，纵有千言万语，也无法抚平孩子心灵的创伤。
回到商丘，王辉小心地问低头不语的田秀梅：“我送你到两个伯伯家住，好吗？”倔强的孩子头一扭，咬着牙说：“不要你管，我恨死你了，我只和爸爸在一起，哪儿也不去！”
王辉没辙了，只好让人把她暂时安置在派出所里，又回家给她找来了换洗的衣服。
第二天，王辉踏着泥泞步行十几里，找到田秀梅的两个伯伯家。说明原委、希望他们能暂时抚养孩子，但遭到两家人的拒绝。他耐着性子做了半天工作，最后，田秀梅的二伯总算勉强答应先让孩子住下来。
田洪祥落网后，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后被判处有期徒刑六年。
从“仇人”到“恩人”
田秀梅在二伯家生活得好吗？王辉一直牵挂着，几次想去看看，都因为太忙而未能去成。
8月初的一天早晨，上班途中的王辉经过李口镇南街时，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叔叔、婶婶，可怜可怜我，给一点钱吧……”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小姑娘披头散发，衣服又破又脏，正伸着小手眼泪巴巴地向小摊贩们乞讨。这不是田秀梅吗？他心里蓦地一紧，孩子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王辉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拉住她的手，关切地问：“小梅，你这是怎么啦？”田秀梅吓得一哆嗦，吃惊地抬起头，见是王辉，厌恶地转过脸去：“放开我，都怨你抓走了我爸爸，我恨你，恨你……”
眼看着花季少女浪迹街头，一旦流落坏人之手，后果不堪设想，王辉一阵心痛，强烈的同情心和责任感促使他不顾田秀梅的挣扎，硬是连拉带劝把她带到了派出所。
经过耐心询问，王辉才知道田秀梅在二伯家过得并不如意，尤其是她想上学的愿望无法实现，所以想靠乞讨凑够学费。看到孩子沦落到这般境地，王辉十分难过：“小梅，你放心，叔叔供你上学！”
田秀梅抬起头，咬着牙说：“你抓走了我爸爸还装好人，鬼才相信你！”王辉并不解释，很快安排人给她腾出一间房子，又为她买来书桌和一些学习用品，秀梅仍对他半信半疑：哼，我倒看看你是真心还是假意，住就住！
紧接着，王辉四处奔波为田秀梅联系就读学校。他亲自找到李口镇中学的领导，后经多方协商，校方同意让秀梅进入初中三年级插班学习。当他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秀梅时，她仍以为是在骗她，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1999年9月1日上午，已经辍学好几个月的田秀梅又背上了心爱的小书包，怯生生地走进了校园。当王辉亲自为她领来崭新的课本时，她的眼睛湿润了，但她使劲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因为她对王辉的仇恨还未完全消除。
安排好了田秀梅的学习和生活，按说王辉应该轻松了，但他仍放心不下：孩子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还能静下心来读书吗？她目前的心理状态，能适应初三高强度的学习吗？
王辉坐不住了，三天两头往学校跑，与老师交流，了解田秀梅的学习和生活情况。老师告诉他，田秀梅明显不合群，总是郁郁寡欢，学习成绩较差，看来考高中没什么希望了。王辉听后并没有灰心，而是再三请求老师多帮助这个可怜的孩子。
回到派出所，王辉陷入了沉思：要想让田秀梅彻底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以平静的心态投入到紧张的学习中去，只有求助于妻子李红云了。于是，他专门把在中学任教的妻子接到派出所住，每天晚上给秀梅“开小灶”。他还让9岁的女儿和秀梅一起玩儿，两个小丫头很快打成一片。不久，秀梅重新感受到了家的温暖，久违的微笑又回到脸上。对于她来说，王辉已从一个“仇人”变成了“恩人”。她暗暗发誓，一定要努力学习，以优异的成绩回报王叔叔一家给她的厚爱。
由于田秀梅是中途插班，又辍学近半年，尽管她比别人刻苦用功，但成绩还是上不去。而且，她总觉得同学们瞧不起她，不免产生自卑感。她更担心学不好，辜负了王叔叔的希望，因此心理压力很大，以至吃不下饭睡不好觉。细心的王辉发现后，劝她不要急躁，要静下心来，慢慢向前赶。
王辉与妻子共同拟定了一套补课计划，双休日和每天晚上，李红云丢下女儿，把原来属于女儿的时间都用来辅导秀梅。秀梅很争气，进步很快，在一次班里抽考中，居然夺得了全班第三名！这下，秀梅像变了一个人，整天神采飞扬，学得更有劲了。
王辉夫妇不光在学习上倾力帮助秀梅，在生活上更是倾注了父母般的关爱。吃饭时，总是拣有营养的菜往她碗里夹：换季了，给她买来合身的衣服。结果常常惹得女儿噘着小嘴直嚷嚷，说爸妈偏心。
罪犯的养女上了“大学”
转眼间田秀梅已在王辉家生活了近半年时间。她十分懂事，一有空就扫地、洗菜、做饭。不管什么家务活都抢着干。她整天有说有笑，显然已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孩子的变化让王辉非常高兴，但他没有想到，秀梅竟会不辞而别。那是2000年春节前的一天。该吃早饭了，仍不见田秀梅出来，王辉叫了几次，都没人答应，他心里很纳闷，梅梅今天怎么啦，平常这时早就起床读书了。
李红云推开虚掩的房门，里面没人，只见被子叠得方方正正，东西放得整整齐齐。“这妮子，到哪儿去了呢？”李红云非常奇怪。很快，她在住室的窗台上发现了一个小手绢，打开一看，里面卷着头天晚上王辉给秀梅的100元钱。“秀梅离家出走了！”她失声喊起来，赶紧和王辉分头去找，但已不见秀梅的影子。“一定是去了车站！”王辉不愧是警察，心想秀梅遇上了伤心的事儿，最可能去的地方应该是养父的服刑地——100公里外的永城市。
飞身跑到商丘长途汽车站，王辉一眼就看到正准备上车的田秀梅。他劝她回家，她眼泪汪汪地不说一句话。“秀梅，你要是想让叔叔吃得下饭，睡得着觉，就跟叔叔回家吧！”王辉说。
秀梅跟着叔叔回来了，李红云连忙迎上来，把小手绢里的100元钱硬塞到秀梅手里，内疚地说：“梅梅，都怨阿姨不好……”秀梅再也忍不住了，一头扑到她的怀里，放声痛哭：“阿姨，我错了，我再也不离开你们了……”
李红云已经猜到了秀梅离家出走的原因。原来头天晚上，她给秀梅辅导功课后回到自己的房间，为钱的事和王辉争了起来。不料秀梅还未入睡，听到争吵声就悄悄来到门外，仔细一听，原来是阿姨的娘家有急事想借500元钱，而王叔叔还没发工资，手头没钱。“你刚才还给了梅梅100元，现在却说没钱，是不是不想借给人家？”王叔叔默不作声，一会儿阿姨也不吱声了，秀梅悄悄回到自己房间，眼泪止不住往外涌。这一晚，她思前想后，决定离“家”出走……
经过这场小小的风波，秀梅更加懂事了，学习越发刻苦。每天清晨，5点刚过她就起床了，读书一个小时，然后到学校上早自习；中午，别人都在午休，她躲到僻静的地方看书；人家津津有味地吃着雪糕、冰淇淋，她只喝自带的凉开水，把王辉给的零花钱都节省下来买了学习用品。
功夫不负有心人。2000年7月，田秀梅参加中招考试，以全镇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被永城师范学校录取了。喜讯传来，王辉夫妇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在农村，考上师范就是考上“大学”了啊！
然而，7000元的巨额学费又像千斤大石，重重地压在王辉夫妇的心头。
现年34岁的王辉干了10多年的警察。他1988年毕业于河南省警官学校，一直呆在农村派出所，由于工作认真负责，成绩突出，1998年调到睢阳分局李口镇派出所任所长。3年来辖区内治安良好，李口镇派出所被评为商丘市人民满意派出所，他本人也荣立个人三等功一次。王辉清正廉洁，仅靠每月几百元的工资存不下几个钱。由于刚刚交了集资房款，家里不仅没有积蓄，反而欠下了债务。为了筹措田秀梅的学费，王辉东凑西借了一笔钱，但还差一大截。正在发愁时，李口镇政府捐助了一部分学费。与此同时，派出所的其他8位民警也纷纷解囊相助。
2000年9月6日，王辉送田秀梅到永城师范学校报到。正好田洪祥的服刑地就在永城，王辉特意带她到监狱去看望养父。在这个特殊的环境里，当听完女儿饱含热泪的诉说后，61岁的田洪祥已是泪流满面，拉着女儿的手说：“小梅，爸爸不是人，爸爸对不起你啊……”然后转身跪到王辉面前，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王所长，这一辈子我都忘不了您对孩子的恩情！以后小梅永远是您的女儿……”
秀梅在师范学校里生活快乐而充实。2001年1月，学校放寒假了，王辉冒着风雪来接她回“家”过年。除夕，屋外大雪纷飞，辞旧迎新的鞭炮声响彻夜空：屋内，“一家人”吃着饺子，其乐融融。田秀梅穿着漂亮的新衣服，端起酒杯深情地说：“叔叔、阿姨，你们就是我的亲生父母，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你们的恩情……”
王辉抚养罪犯的养女“上大学”的故事传开了，经河南当地媒体报道，受到省委书记陈奎元的关注和高度赞扬。2001年4月20日下午，省公安厅厅长张程锋赶赴商丘，专程慰问王辉。张厅长对商丘市公安局局长张太学说：一定要组织广大民警学习王辉爱憎分明的精神！
5月上旬，王辉由一级警司晋衔为三级警督。
采访王辉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他几次三番婉拒了记者的采访要求，后来在睢阳区公安分局有关同志的帮助下，记者总算得以随同王辉赶到永城，趁他看望秀梅的机会进行了采访。
这是一个晴朗的上午。王辉不仅带来了钱物，还带来了父亲般的关爱，他不停地询问田秀梅的学习和生活，叮嘱一个又一个细节，完全是一个父亲的角色。暖暖的阳光写满了田秀梅的脸庞，瘦瘦的她有时轻轻点头，有时调皮地笑着，完全是一个女儿在父亲面前的那种亲切自然。
照片说明：王辉与田秀梅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