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文/庞一川
那还是1985年,当年我是锅炉房的班长,主要是给职工烧洗澡水。那年全国人民都奋不顾身地扑进滚滚商海,几乎天天都有怦然心动的消息,飞到煤与火的锅炉房,呛人的烟雾中飘浮着张三挣了三万,李四挣了五万……呔,听得攥锨把的手无精打彩,如今,真的不是比谁块大手黑的年月了。经不住弟兄们的煽风点火,经不住老婆软软的枕边风,咱他妈的也不少胳膊不少腿,人家女人都敢下海,何况五大三粗的男人呢?哼,咱也下海!
经过周密的策划和安排,我们几个决定年前去合阳贩鸡,为啥要去合阳,道理很简单,因为我当年曾在那儿插队,对那儿的集市了如指掌,但关键是对那儿的鸡价更是了如指掌。30岁已到了不打无把握之战的年龄了,临行前我还专门给插队的村子去了信,现在人们挂在嘴头上的话是什么信息时代,其实自古到今谁不注重信息呀。只是如今有了手机,有了电子邮件罢了。捧着乡党的回信,哥们高呼万岁。合阳的鸡价比西安便宜得真是不敢想象。兵贵神速,每人出200元,五个人集资一千元,赶到年前回来卖个好价钱。我们从最坏处着想,不是说做生意首先要想到最坏处么?从盘缠到租车,乃至于早上收鸡没嗉子,一路上鸡要拉多少屎,喂多少苞谷都做了精确的算计,总之,算来算去每人再净赚200元那是已放进保险柜了。
我们在合阳的那几日,真像鬼子进了村,撵得鸡飞狗跳墙,直到将所有的盘缠都花尽了,这才收兵回营。花得连租蹦蹦车的钱都没有了,多亏我在合阳插过队,乡党答应到了西安再付车钱。一路寒风刺骨,我们披着大衣,青一色的蓝大衣,围坐在五彩缤纷的鸡前,冻得手夹不住烟,可是每个人的心中都像揣着红太阳。
然而还没到西安就有人发现不少鸡原先那红艳艳的鸡冠发黑了,鲜艳的鸡毛黯淡了,鸡屁股粘着稀糊糊的屎。我大惊急问乡党,乡党停下车愣愣地瞅着鸡。他的脸阴阴的。我问到底咋了?他说鸡瘟了,这几天合阳正闹鸡瘟,鸡得了这种病不到半袋烟的时间就会蹬腿的。我说不可能,人得了癌症还要活些日子呢。正说着有几只鸡翅膀扑扑了几下便英勇就义了。我们几个人大眼瞪小眼,我看见肥肥的老王鼻涕流到了嘴角他也不擦,我恨不得拎起鸡说,好我的鸡爷鸡奶哟,你可要给我挺住呀,明日死不行么?可那时鸡像是明白了此行凶多吉少,横竖是一死,把它们拉到西安不就是往黄泉路上送的么?它们不想再受罪了,前赴后继地你歪了,我趴了,到了锅炉房已是横尸遍野了。
瞅着一大堆死鸡,我们几个大男人只会抽烟了。死鸡肯定是没人要的,我说咱们把鸡烫了卖白条鸡,再给鸡脖子上割个口子,就说是刚刚杀的。老王问这么多的鸡咋烫呀,这要烧多少开水?我骂他是笨蛋,咱们守着澡塘子,把澡塘子的水烧开,再来一车鸡照样退得白得像……众哥们喜笑颜开,活人还能叫尿憋死了?
说干就干,炉膛火焰熊熊,澡塘雾气腾腾,满澡池里漂着公鸡母鸡,大鸡小鸡。我们脱得赤条条,身上身下全粘着鸡毛,像是野人。手忙脚乱地拔毛开膛破肚,鸡毛味、鸡屎味在偌大的澡塘上窜下跳,清清的水变成了黑红的水。当时谁也没想到下午三点开澡塘,常规是六点,其实后勤处前些日子已通知过节改为三点了。我们正拔得热火朝天,职工们哗哗地涌进来,他们愣怔了片刻,扭脸便朝外跑。一时间从福利区到厂里大呼——澡塘改屠宰场了!
为了此事,近一个月没人敢到澡塘洗澡。锅炉房全体人员扣了三个月的奖金,因我是主犯,结果,班长的顶戴花翎也给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