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文/胡炎
那阵子我真是倒霉透了,厂里让我下了岗,我无所事事地在街头溜达,打算为自己以后找个饭碗。
终于,我决定到街头钉鞋。
之所以选择钉鞋,是因为过去我在厂里抡榔头,我想钉鞋的锤子和车间里的榔头大约不会相差多远吧。
我在街头一角摆开了摊子。
在我的对侧,有一个比我稍大一些的男人,看来他在这儿钉鞋已经有段历史了。
人流熙攘,钉鞋的还真不少,有男有女,而女的远比男的多。我想,一边钉鞋一边闻着陌生女性的体香,并可堂而皇之地饱餐一番秀色,这也不错。遗憾的是,我始终迎不来一个顾客。
说老实话,我的确是用妒忌的眼光打量着对面那男人的,他一边热情洋溢地同女同志说笑,一边潇洒地钉鞋。三下五除二,好了。看他钉鞋不得不承认是一种享受,好像是在看一场奇特的舞蹈,不知是鞋在跳舞还是手在跳舞,娴熟,优美,令人目不暇接。女的穿上鞋,满意地一笑,递过钞票款款而去。
我就一直看着那张钞票从男人的手里轻盈地飞进了一旁的小木匣。
就这样,我在妒忌和沮丧中度过了我钉鞋生涯的第一天。
第二天,仍然如此。
第三天,终于有个男的坐到了我的摊子上,鞋里的臭气熏得我眼冒金星。我硬着头皮给他钉了,不料那男的接过,眼一瞪,说:
“你这也叫钉鞋?你到底会不会钉鞋?”
我怔住了。男的在我怔傻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蓦地,我发现所有的人都在盯着我,就像千万只钉子齐刷刷地钉在了我脸上。我的脸一下子涨得血红,之后,眼里便有了泪。怪谁呢?偌大个厂子,说转产就转产,我们这身力气再没了用武之地。现在,到街上钉个鞋又这么四处碰壁,这世界还有没有我的活路?
这么想着,心里就充满了凄怆和绝望。我收拾了摊子,默默地回家。
我没有想到对面那男的喊住了我,他冲我晃晃手中的锤子,说:
“怕了?你可真够窝囊的!”
“我实在干不下去了。”我耷拉着头。
“干不下去也得干,这世道不争不拼就玩完,你以为还像过去那样?换换脑子吧,想当初我比你吃的苦还多。”
“求您了,教我几手钉鞋的绝活。”
“先交学费。”
妈的,妈的,这小子钻钱眼里了,开口闭口离不了等价交换。咬咬牙,我把身上仅有的50元钱给了他,从这天起,每逢空闲,他便认真教我钉鞋的种种讲究和注意事项。我想,我的钉鞋手艺是从这时开始起步的。
不敢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起码我的“钉技”大长是事实。不久,我的摊上来了一位年轻女子,女子一袭白裙,亭亭玉立,十分可人。女子的高跟鞋不大好钉,就像出了一道考验我的难题。我使尽浑身解数,小心地为她钉好。女子接过试试,非常满意,递给我五块钱的报酬——这是我开张以来第一次赚到的钱,我的手都激动得发抖了!——而后莞尔一笑,大声说:
“你的手艺真不错,谢谢!”
女子走了,我的顾客却陆续走来,我认真地把每一只鞋钉好,钉出信誉,钉来钞票。临收摊时,我发现小钱匣里奇迹般地摞起一叠票子。我欣慰地笑了,抬头时,看到对面那男的也在向我呲着牙笑,说:
“怎么样?学费交得不亏吧?”
我们踩着初放的霓虹各回各家。
以后,我的生意越来越好了,那个漂亮的年轻女子还常来钉鞋,不知怎的,她一来我就觉得她对别人的感召力很大,无形中是这个女子替我做了广告,我真得谢谢她。我为她钉完鞋,真诚地说:
“以后你的鞋有问题,可随时拿来钉,不收钱。”
女子摇摇头,说:
“你的生意已经打开了局面,我以后就不麻烦你钉鞋了。”
“为什么?”
“我是个鞋店老板,”女子认真地告诉我,又指着我对面的男人,“而他是我丈夫。我们前年下岗,比你早两年。咱们都是下岗工人,又都跟鞋打交道,原本就是一家人……”
对面那个男人向我微笑着。
我心头蓦地一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