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谭维芳
1978年我去上海参观美展，大店满员只得住进外滩小店。出门人本能的警觉，忽然使我对一位青年旅客产生怀疑，他一连几天不出店门，时而在院子里转悠，时而又去串门。在院子里神情显得百无聊赖，串门却显得兴致勃勃，我先发制人地问他：“你来上海干啥？”他似真非真地答道：“擦屁股。”我怀疑我的耳朵又重问了一遍，他似气非气地给了我一句：“擦屁股。”我心惊，我懊恼，我难以容忍一个陌生人这样的回答，我感到难堪到了极点。但他倒豁达得很，用微微一笑告别而去，那笑中有一种十分神秘的韵味，我猜不透是什么意思。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第二天早上我刚走进男厕所，一个平生从未看见过的情景展现在我的面前：一个五大三粗的青年猫下腰，不是给小孩，也不是给老人，而是给一个中年人擦屁股。稀奇之余我走近一看，令我惊讶的是：正好是昨日那个青年！我一望见他心里突然翻起一股难言的痛楚，我深感内疚和不安。我有意背过脸去，怕他见我不好意思，但他却丝毫无羞涩之意。我疑惑不解，又侧身望去，陡然发现站在他跟前的中年人却没有双手。一股怜悯之心油然而生。我的鼻子一酸眼一热差点溢出泪来。他助人为乐的情景使我对他的误解荡然无存，顿生三分敬重。
回房间后我被一种不能自己的异样感情所驱遣，把占据着我意识中的画展推到了一边，心里不时地回旋着钦佩和新奇，终于解开他们之间的谜：
这位大西北供电工人，因抢修线路被高压电烧掉了双手，出院后还需去上海治疗。到上海后情况有变，一无床位，二无关系，夫妻俩只得暂住旅店去医院看门诊，肩负护理工作的妻子样样护理都能胜任，唯独丈夫上男厕所妻子不能入内代劳。供电局领导知道后非常着急，但派谁谁不愿去。就在物色人选上作难之时，想不到他却背负着冷眼与误解，冲破世俗的偏见，自告奋勇来到上海。有人自己不愿干还在背后说怪话，说他是为了逛上海。平心而论他是出于对公伤致残同志的同情心，绝无其它意念。他天天能闻到黄埔江水的气息，但还从未去外滩看一眼。呵，不了解人会造成多大误解，会淹没多少美丽的灵魂！想到此，我心里流过一排排热浪之后，心中不禁升起了一股难以名状的义气。我取出画夹向他的房间走去，我只有用我的画笔才能表达对他的敬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