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杜晓宏
又是一年秋风起,婆母坟头的青草想来已经枯黄。她的祭日快要到了,隔着千山万水,我不能到她的坟头为她洒一滴泪,为她焚一张纸,只能在异地他乡把她深深地想起。
记得第一次进婆家门,婆母七十岁,耳聪目明,喜喜滋滋地拉着我的手说:我娃回来了。她没有问及我的家世,也没有问及我的职业,似乎我正是她日夜牵挂的女儿,终于被她盼回来了。她捏了我的衣脚,她甚至还掀起我的裤脚,见毛裤是灰色的,忙大声说:“不行不行,你在外面,该穿红色毛裤才吉利。”我忍不住红脸笑了。我给丈夫钉扣子,婆母坐在我对面的矮凳上,静静地看着,见我迟迟钉不完,她笑着说:“我娃是个学生,不会用针。妈老了,帮不上你了,以后要学会做针线。”
婆母真的是老了,再次见她,头发几乎全白了,皱纹爬满了她枯瘦的脸。但她并非不中用,我同丈夫在外奔忙,婆母同兄嫂一起过,她虽不操持家务,却是个守门神,没她的允许,别人休想拿走家里一件东西。她视力也不如以前,但把她的孙子盯得很准,哪个孙子不按时吃饭,她都要使着劲召唤;谁淘气,不认真写字,她知道都大声斥责。她不止一次对我说:“你嫂子把孩子骄惯得不成样子。”这话至今仍时时提醒我,管教好女儿
有年春节我同丈夫回不了家,给邻居打电话,让她告知婆母。没料到婆母以为我有身孕行动不便,腊月二十九,硬是步行到四里外的小镇上为我小孩购买衣物。那时婆母已患肺气肿,听人说:老婆可怜地走一阵,歇一阵,来回花了整整一天时间。那是婆母近十多年来唯一一次赶集。我知道后感动得泪流满面。后来,当我同丈夫真的把在外地出生的十个月大的女儿抱到婆母面前时,她喜出望外。她显然抱不动小孙女,我把女儿放在婆母的炕头上,婆母把女儿的小脸亲了又亲。
婆母命苦,一辈子没享过福,我们在咸阳买了房子后那年冬天,丈夫急忙回老家接婆母,劝说了三天,她怎么都不肯来,她说怕冷,可怜的婆母在土炕睡了几十年,她没进过城,没经见过暖气,她不相信城市里(没有火炕)床上冬天会不冷。
去年中秋前夕,我带女儿回老家。婆母精神还好,她在帮兄嫂剥玉米棒子,见到我女儿笑得满脸皱纹乱颤。女儿已经会走路。女儿跌跌撞撞在前面走,婆母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追,追上了,就去亲女儿。现如今提起婆母,女儿就说:“我婆可喜欢我啦,她还亲我呢!”那已成为女儿心中永恒的甜蜜的记忆。
去年冬天,老家来电话说婆母病重。我和丈夫抱女儿急忙赶回去。婆母躺在炕头上,呼吸已经非常费力,双目紧闭,在丈夫连连的呼唤中,她浮肿的眼睛才睁开一条缝,看见我们三人,她小声说:“回来了就好。”五天后,婆母溘然长逝。
葬罢婆母,丈夫从婆母的旧衣服中掏出婆母柜中的钥匙,打开了尘封的衣柜,里面分块整齐地放着新的旧的布,有一把生锈的剪刀,有用线串起来的顶针和扣子,还有一叠七十年代的报纸、一本厚厚的发黄的书,翻开里面是婆母年轻时剪好的和没有剪好的窗花,四个绣花枕头还有几个缝制的布钱包,里面装的都是过期的钱币。有个远方的婶子说,婆母曾说过,那柜子东西都是送给我的。那婶子还说,婆母曾对她说过,她没有帮我这个小媳妇,没送给过我贵重的东西。其实,婆母她想错了她把神圣的母爱给了我难道还不贵重吗?
现如今我女儿已近三岁,她问我为什么她婆死了就要把她埋了。我说人死了埋了才能变成天上的星星,女儿说:“我婆就是天上最亮的那一颗星!”愿婆母的在天之灵能听到她小孙女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