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华
春回大地，万象更新。人们想到北宋宋祁的名句“红杏枝头春意闹”。红色杏花静静地开在枝头，如桃李之无言，并没有闹；而一个闹字把盎然的春意和盘托出，只着一字，尽得风流。大学问家钱钟书把这叫通感。感觉是相通的，用听觉的“闹”字来形容视觉的感受。
宋祁（998—1062）是北宋的大臣、文学家，史学家。原是湖北人，后迁徙到河南。他和哥哥宋庠勤奋苦读，终成大器，同年得中进士。据说他原名列第一，而哥哥在其后。但其时章宪太后当朝，认为弟不可以先兄，于是乃以宋庠为状元，宋祁名列第十。学而优则仕，宋庠官做到宰相（同平章事），宋祁官至尚书，尚书相当于今之中央政府的正部长，却比今之部长还显要，因为现在国务院的部就有好几十，而古代只六个部。六部就有六名尚书，为了区别，把宋祁称之为“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这官当得文采斐然。
当上官以后，兄弟二人的做派可就大不相同。某年元宵佳节，宋庠在书院里研读《周易》，夜半尚未歇息。他听说当夜弟弟宋祁却在家中“点华灯，拥歌妓，醉饮达旦”，就很不以为然，差一个亲戚去规劝弟弟，传他的话说：“弟弟你昨夜穷极奢侈，不知还记不记得登第前的一个元宵节，我兄弟二人在州学内煮细粉吃的艰苦情景吗？”宋祁听了大笑，就叫亲戚回复哥哥：“我们当年千辛万苦，为的是什么呢？”
说到这里，我们就有必要读一下宋祁那首著名的词的全文，词牌为《玉楼春》。
词曰：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这里写的“浮生长恨欢娱少”，也就是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之意。那么在这绿杨红杏春光明媚之时，如遇美女，怎会么吝惜千金而不换取佳人一笑呢？
要而言之，弟弟是个很会享乐的人，以前吃苦就是为今天享乐，而哥哥是个迂执的道学家，还要保持艰苦寒素的本色，要弟弟牢记以前的苦日子。看来谁也未能说服谁，这是两种不同的人生态度，只能是各有所爱了。人们虽然敬重宋庠，但是却喜欢宋祁。下面再来说宋祁两件天真可爱的事。
宋祁“天资蕴藉、博学能文章”，晚年在成都作官时，修唐书（《新唐书》为宋祁、欧阳修等撰）。他修史时场面颇壮观：雪天，烧起两个炉子熊熊的炭火，厚厚的帘子将门窗护严，室内点燃一支如椽大烛，桌子左右另有两个秉烛；侍妾婢女环侍，磨墨的磨墨，润笔的润笔，铺纸的铺纸。看到这情景，人们知道尚书要修唐书了，个个屏息伺候。
宋祁喜宴饮，喜歌舞，喜游乐。家中有专门厨师不必说，还有乐队歌舞团（蓄声伎），他这娱乐团队，不止家中欣赏，还可以待客。张岱在《陶庵梦忆》中说，明代达官贵人家中声伎，“仿石季伦（东晋石崇）、宋子京家法，都令客见”。宋祁晚年知成都府，在锦江上游玩，并于船上设宴。宴罢微觉风寒，叫底下人取个背心来穿。“诸婢各送一枚，凡十余枚毕至”。我想船上带些备用物品，当由一个掌管；而这诸婢各送一枚共十几件背心，只可能是婢女们从自己身上脱下来的，面对这样的深情蜜意，宋祁觉得不能厚此薄彼。他毕竟是风月场中的老手，就一件也不接受，忍着冻回到家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