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山〕 叶小平
父亲离休多年了,居家的日子,依然是百事不问,潜心摆弄他精心培养多年的梅花,其中那棵绿梅是他的心头肉。母亲若不小心碰了它一下,父亲会有好几天的不高兴。
父亲伺弄这株绿梅有十年了。从来不宠幸物品的老战士,却把绿梅视为至尊。我们几个孩子,每当一年一度绿梅怒放时,总是先后被父亲电话召回来赏梅。
真的为这绝少见的绿色梅花的冷艳而惊心。主干约拇指粗、高不过半米的绿梅,父亲没有去刻意造型,甚至舍不得修剪。恣意生长的枝叶。横七竖八地指向四面八方,每年怒放的花儿,也就东南西北放任张扬地盖满了枝头。
花苞从绿豆小到花生米粒大,在肃杀的寒风里兀自莹莹地绿着。当节候把隆冬推向极致,春风初度的当口,绿梅的花苞才猛然松开胸衣,抖落一树玉琢似的花瓣,蕊儿里那丝丝缕缕的绿,成就了三千宠爱集一身的清凌气质。
十年前,父亲的一个老战友来相会,给父亲带来一根纤细小苗,长不过五寸牙签般纤细的腰身,屋外寒风凛冽,这苗能活吗?我真不明白,80岁的老人从几百里外捧着这小苗来是何苦呢?他要走上几十里的山路才有车乘的啊!后来才知道,这株绿梅来自皖南一个叫隆丛的村子。半个世纪前,父亲和他的战友在那里坚持了四年游击战的地方。
父亲所说的战友实际上是父亲的警卫员卢林。1948年夏天的一个夜晚,父亲和卢林到山村隆丛找农会主席部署剪除叛徒的斗争。正在开会的时候,放哨的卢林发现国民党的保安队包围了村庄,月光下,两把雪亮的刺刀架成十字封锁了大门。卢林冲进里屋,把父亲从座位上拖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捷,猛力把父亲从刺刀的十字架下推出去,自己则一个纵身从十字架下蹿了出去。
那所房子的门前就是一大片芋艿地,月下茂密的芋艿屏蔽了视线,父亲和卢林得以及时隐身和敌兵捉迷藏。门口的哨兵转身追捕父亲之际,农会主席也得以逃脱进了后山。
解放后,作为皖南游击队的功臣,智勇双全的卢林坚决要求解甲归田。从此独身一人过日子,种地之余就是伺弄花卉。绿梅是他重返隆丛所得。当年脱险的那所房子的门口,一棵绿梅树十分茂盛。卢林征得房东同意,剪下了数根枝条带回了自己的家。送给父亲的这株是扦插后惟一成活的。谁知一年后卢林却病逝了。
这段故事,让我们从此将卢林叔叔当做了父辈一样敬重他。绿梅在我家,被三代人以感恩的心情虔诚地供奉着。
绿梅,除了浇水绝少施肥,这是卢林对父亲说的养梅方法。父亲像信守一个诺言似的,只在每年的花事谢幕,给绿梅补充一次营养液。绿梅就这样被父亲清供在院里这么多年!
原以为父亲的晚年退休生活以花以梅为伴一定是清冷寂寞。但再瞧满树的梅花,我相信父亲他不会伤怀,战友们没有来的时候,这梅会传递深厚的友谊的,他们间的心灵因为梅的存在,是相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