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牧之
老实说先前我和众多的东方人一样，对西方绘画中的抽象艺术是不屑一顾的。因为那些支离破碎的人体器官杂乱地叠加在一起，使人无法把它和艺术联系起来。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结识了武汉画家蓝犁。
蓝先生随身带了几幅画，还有一本厚厚的画作影集。作品很快打开铺在地板上，展现在我眼前的有虎、熊、花鸟、兰草和抽象人体！目光来不及看别的，先看他的兰草，因为兰草最能体现作者笔墨功力。蓝先生所绘之兰用焦墨。画兰画竹用焦墨最难，比如郑板桥的墨竹。观蓝犁的兰草，使我不由想到板桥的竹子，其用墨运笔之法，与郑老夫子有异曲同工之少妙。更有新意的是他笔下的兰花形似黄蜂，着色在苦绿中点了嫩草，那花瓣儿错落有致，象群蜂嬉闹于墨条间，虚实相济、美在物我之外，娇美非常。再看他的抽象人体画。有幅画，取名“晨舞”，三个女人体有如剪影，背后衬着很圆很大的太阳，中间的女人手臂伸得长长的，象在召唤远方的什么；还有三个舞蹈着的女人，在一角红暖的光环中忘我跳跃，使人想到非洲，想到边陲的铜鼓正在激越地奏响。你因生命的生动而受感动；最让人不舍的是那幅“香草美人图”，那美丽姣好的女子斜卧在那里，蜷曲着小腿，面前是一丛兰花，兰叶幽香，花好蜂狂。
人与物和谐地统一在一起，人气与花香交融在一起，美人的身体和兰草依偎在一起，本身就是件赏心悦目的图画啊！令我困扰的是：蓝犁笔下的人体，原始的组合仍是以乳房和性器作为基本要素来点画的，这又不得不使我想到法国的饶可让了，该怎样理解呢？直到他走后，我还想着那几幅抽象人体画。为什么要想？因为那画的确很美，我便一次次根据他的姓名点击他的网站。一天读书，不经意间我突然由文学创作的理念想到了他的画，破译了他的绘画语言。懂了画家蓝犁的高明之处，正在于他创作的“自由心态”和“游戏心态”。有名人谈写文章时说道：“敢为常语谈何易，百炼纯正始自然”。画画也一样，画家在作画时一定要自然，未下笔心中先有沟壑，只有自然放松了才能出神入化，才能出好作品。要自然首先要自由，自由的理念，自由的身心，朴素而又执着地去做，才能修得正果。亚里士多德说：“人生的目的是在求幸福，而幸福就是不受阻挠的活动”。我知道蓝犁无拘无束，又无忧虑烦恼，他是自由的。说蓝犁创作的心态是“游戏心态”，不是说他创作心态不严肃，而是说他做人有了大省悟，这样他才轻松，坦白，没有精神负担，他才能把他心底收藏的美呈献出来。大诗人席勒说：“只有当人充分是人的时候他才游戏，只有当人游戏的时候他才是完全的人”。“想到空灵笔有神，每从游戏得天真”（张问陶）。我似乎找到理解饶可让乃至毕加索作品的钥匙，原来他们的作品是粉碎了的艺术。有如收集宋瓷瓷片的收藏家，完整的是美，局部的一样是美。蓝犁抽象了的人体绘画是灵魂净化的产物，尤其显得美。美的乳房画起来是个圆弧，可人类是从圆弧状的肚腹中分娩来的，又吮吸着圆弧状的乳房取得赖以生存的乳汁，大了吃着圆弧状的馒头住着圆弧状的帐房，头顶着穹庐状的高天，死后归于圆弧状的坟墓……
谁也逃不过这个圆弧的规律——生命的规律。这样一路想来，那两只哺育着人类的美乳，是何等伟大，又是多么美好啊！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让她自由地展示呢？还有悬浮在画幅上端，缠绕在美人腋下的一环红暖，你把她当作希望、光明、期盼和祝愿的象征吧！因人而异，随你怎么想都好。因为那是蓝犁赤裸灵魂的再现，这灵魂是自由坦诚而又纯净的，是可以信赖的。想到这里我的心怦然而动，蓝犁不正是我期待多年的能“从俗套中挣脱出来”的人吗？朦胧间我把他当成了中国的毕加索。因为，这样抽象的非凡之作目前国内只有他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