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 简飚
静静的夜晚，望着城市鳞次栉比的高楼，凝视窗外如水的月光，我的思绪飞越千山万水，回到故乡的小河，回到那条马灯照亮、悠悠晃荡的木船。
村前有条杨花河，绕村而过，九曲十八弯。河北岸十余里有一繁华古城，南来北往的匆匆过客，都要坐上爷爷这条吱呀吱呀的木船过河。爷爷当过兵，打过仗，台儿庄一战，爷爷被鬼子的炮弹炸飞左腿。解放前夕，爷爷拄着双拐回来，弄了条木船，开始了摆渡人生。
当我初懂人事，娘被人贩子骗走。老实木讷的爹从此踏上寻妻路，一去不返，丢下我和爷爷相依为命。
一日，我终于盼来了爹的消息，那是爹病死河南街头的噩耗。我不信，猛然抓住报信的大叔，哭喊着，撕扯着，捶打着……
不知什么时候爷爷来了，他一把拉开我，为我擦干泪水，攥着我的手，哽咽地说：“你是条汉子，就要像个样子，别只晓得哭哭闹闹，丢人现眼。”我不再哭，爷爷转过身去，我看见他在抹泪！
渡船成了我们的家。爷爷摆渡，我在船上戏水。我把童年的时光写在了船上，写在了爷爷满是沧桑的生命里。夜里，爷爷点亮马灯，把船舱照得透亮。爷爷抚着我的头，给我讲三国、讲西游、讲历朝的英雄好汉。我躺在爷爷的怀里，眼望着夜空闪烁的星星，想着爹娘，渐入梦乡。
我的学习成绩越来越差。我自暴自弃，不听老师教育。那次，爷爷开了家长会回来，我知道一顿皮肉之苦是免不了的。万万没想到，爷爷告诉我：“老师说你很聪明，记性好，定有出息。”我好高兴，老师还这样夸我。第二天，我像变了个人，专心听课，认真完成作业，刻苦学习，每晚伴着马灯到深夜。我的成绩直线上升，毕业考入了省城大学。班主任抓住我的手：“那次，我叫你爷爷把你领回去，这一激，还真把你激‘活’了。”爷爷不是告诉我，老师夸我聪明有出息吗？原来，这都是爷爷为唤回我的信心而编的谎言。
我急急赶回去，把一喜讯告诉爷爷，不知他老人家有多高兴。我推开家门，家里没人。跑到河边，船上坐着个年轻的后生。“爷爷呢，爷爷为啥没在船上？”后生红了眼圈，什么也没有说，带着我爬上后山坡。我看见一包新坟，暮霭缭绕，晚风吹着坟旁的大树呜呜地哀鸣。我一头扑在坟上，放声大哭。后生说：“你爷爷是你高考前几天死的，死前，他要大伙儿不惊动你，怕影响你考试。你爷爷是念着你的名儿咽下最后一口气的。”
多少年过去了，我常想起那条木船，想起爷爷划动双浆，艰难横渡的身影，和那盏不灭的马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