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穆
在我看来,表哥只活了半生。47岁英年早逝,他的人生实在算不得完整。
表哥是舅舅的长子,穷困的家庭环境,让他过早地担负起了家庭的重担。表哥15岁时就跟着我的父亲到山上采石头,这种极重的体力活,对年幼的他来说是一种摧残,却也练就了他一身的力气。那时,他和父亲干一样的活,饭量也几乎一样大,一顿能吃七八个煎饼。所以,我儿时对表哥的印象,就是他用不完的力气和惊人的饭量。
小时候不懂事,对表哥经常到我家里蹭饭颇有不满。好像每次我家新蒸了馒头、包子什么的,他都会心有灵犀地赶到。看着他不一会儿就吃掉五六个馒头或者七八个包子,我都会心疼地问他:“哥哥,你还没吃饱啊?”他尴尬地笑笑,却又伸手抓起了一个馒头。
当然,表哥到我家来,更多是帮着我们干活。我四岁那年,家里盖房子,他每天都来帮忙,重活累活,他都抢着干。他还会打猎,每次从山上打了野兔、斑鸠,都会送几只过来,让我们一饱口福。后来,他买了一辆拖拉机,更是经常开着过来帮我家耕地拉肥。
表哥为人忠厚,人缘很好。闲暇时,他家里总是欢声笑语不断。亲戚朋友、四邻八舍,都喜欢找他玩儿。我们这些表兄弟,更是喜欢围着他转,把他当成偶像一般。
我渐渐长大了,表哥也结婚生子,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了一家之主。生活的压力,让他不得不拼命地挣钱。很多年里,他都在村上的小煤矿做采煤工人。这个工作虽然收入较高,却又脏又累,并且十分危险,井下经常发生事故,死人伤人都是常有的事儿。
15岁那年,我离开家乡到异地求学。毕业后,一直在城里工作,和表哥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但我每次回家,表哥只要知道,都会到我家走一趟,哪怕只是坐上片刻。他不再像年轻时那样强壮,看上去有些瘦弱,眼角也布满了皱纹。那时,他已经有两个孩子,一女一子,这意味着他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才能维持一家人的生计。
不知道从哪一年,表哥就患上了严重的高血压。而后来才知道,他的高血压是另一种病的并发症——多囊肾,是从舅舅那里遗传下来的疾病。其实这不是致命的疾病,但因为表哥的不在乎,甚至拒绝吃药,所以病症一直没有得到有效控制。
但我们都没想到,表哥的去世并不是因为肾病。5年前的国庆节,我正好在老家度假。凌晨6点多,突然接到三表哥的电话,说表哥上夜班时突然晕倒,被送到了医院。我们赶去时,脑出血已经弥漫了表哥的整个大脑,抢救都来不及了。
那年,表哥的女儿刚大学毕业,儿子还在上高中。我永远忘不了两个孩子无助的眼神和哭肿的眼睛。爸爸的去世,对他们来说就是天塌地陷。而没看到两个孩子成家立业,一定是表哥死不瞑目的遗憾。
舅舅和舅妈去世早,我的母亲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痛。从那以后,她几乎不敢踏进表哥的家门,不敢见到表嫂和两个孩子,生怕因境思人,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这些年来,父亲仍是经常和我说起表哥,说起他们年轻时一起在山上采石头的往事,说着说着,就会泪眼婆娑。
又逢清明,这几天总是想起表哥,想起活了半生的他,想起那些仿佛就在昨天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