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有国
少雨干旱的北方,季节是从风开始的。我的家乡雁门关外是个狂风肆虐的地方,风在这里可以毫无顾忌地逞强逞暴,主宰这里的一切,这里是风的世界。
春节前后的风是最冷酷的时候,“北风吹,雪花飘。”风冻结了整个冬季。这时的风,如针如刺,如刀似剑,声色俱厉,嚣张得不可一世。
一过正月十五,风刮得似乎还是那么有劲,然而它的锋刃却一下子钝了许多,再不是那样砭人肌骨,这便是春的信息,春的感觉了。
也许有人会以为不是呢,到处冰天雪地,天还是那么冷。如果不细细感受细细体味这时的风,真还以为自己大约在冬季。然而春天确实是来了。
这时的风已失去冬季的锋利,软软的却更有劲。是一股韧劲,如绳锯木,如水滴石的韧劲。当地民谚“春风嚎破琉璃瓦”便是证明了春风的这种力量。就是这软软的春风不断地刮,将坚冰积雪,将寒凝大地,一丝一丝地刮通,刮出一片绿绿的春意,然后风被磨软了,却更加肆无忌惮。
“三月里是清明,五哥放羊出了村。羊群在前人在后,只见黄尘了不见人。”这里滚滚的黄尘就是塞北特有的春景。当地的民间小调唱出了劳动人民的辛苦,也道出了气候的恶劣。
这里的人最怕过春天,滚滚的黄尘遮天蔽日,撕心裂肺,刮得满房满屋满嘴满脸,着实让人难熬。这就是春天,这就最像春天,不知该不该算作醉人的春意?至于桃杏花开,柳絮飘拂,那已是春的结尾,无异于夏天了。
夏天,风该歇一歇了吧?要来就来一点清凉的风。可是这里的夏天还是不尽如人意。要么是闷热闷热,不起一丝风尘,要不就是铺天盖地的黄风突然袭来。刮断树枝,刮坏庄稼,是那样粗暴蛮横,那样不近情理,不分场合。
风在夏季是闲不了几日的。闲了几天就又不安分起来,蹑手蹑脚,偷偷摸摸潜入人们的夜梦之中,“沙沙沙,沙沙沙”,警觉的人半夜醒来,就会听到这轻轻的声音。该是文人墨客发感慨的时候了:“噫嘻悲哉,此秋声也……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其气栗冽,砭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故其为声也,凄凄切切,呼号奋发。……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其所以摧败零落者,乃一气之馀烈。”
欧阳修的《秋声赋》大概就是在这个时节,耳闻屋外的瑟瑟秋声,在一个灯光摇曳的深夜写出来的。
这时的夏季,依然“丰草绿缛而争茂,佳木葱茏而可悦”,在不知不觉,不动声色地繁荣着,丝毫没有退居二线的意思。然而,风在暗地里不断地鼓捣,气温悄悄下降,秋天的脚步声再也掩饰不住的时候,秋天就大胆地站出来,于是庄稼黄熟,草木衰枯。风的狰狞面目又露出来,一时间,把秋天的影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又是一个漫长的冬季,狂风逞凶的季节。
这里的风也熏染了这里的人,这里的人大多刚烈豪放,率直朴实,当然也不乏鲁莽粗暴、蛮横无礼之辈。这是风造就了的秉性,属于风的性格。这里的人爱听梆子戏,梆子戏花脸的唱腔如雷霆暴风,很适于表现这里人的性情。为啥北方才有梆子戏?为啥北方人爱听梆子戏?难道不跟这里的风有关吗?甚至可以武断地说,梆子戏起源于风。人们厌恶透了风沙的狂暴,却在不知不觉地将它人格化,艺术化。雁门关外的大同有一个小剧种“耍孩儿”,唱腔不分男女,都用后嗓子,沙哑极了,却好听极了。一股风沙的味道。这堪称是本地的风沙孕育出来的艺术。
然而,塞北的风却无论如何也让人爱不起来。有谁能出自肺腑地唱一句“我爱你,塞北的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