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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欠我六毛钱

2023年09月06日

□李焕龙

那一年,我16岁,母亲36岁。

那一年是1977年,母亲为我称了六斤大米,取了三块钱。我连夜赶到茨沟中学,成为高一(一)班最后一名注册学生。

当时每周要上六天课,只休星期天。我们的伙食是每天一斤粮,早饭二两,午饭、晚饭各四两,每斤粮收一毛二分钱的伙食费。交粮要求细粮,不收原粮,如收则每斤付二分钱加工费;粮食要求粗细各半,大米、小麦面粉为细粮,苞谷针及豆类等为粗粮。

弄清了这些,第一个周的星期六下午回家,我就告诉母亲:“我每周只要五斤粮、六毛钱就行了。”母亲望我一眼,目光中带着询问。我用小木棍在地上算账:“我星期天到校不吃晚饭,星期六早上和中午一顿都不吃,下午赶回家来吃。这样,一周只在学校吃五天饭,五斤粮,能省一斤粮食、一毛二分钱……”

母亲听明白了,淡淡地笑了笑,继而又面无表情地望着屋外的夜空说:“你明天去,得给老师说,欠他六毛钱……”

我惊了一跳:“这咋行呢?”

母亲叹了一口气:“我们欠了队上的粮钱,你爸三个月的工资都不够还账……要不,我等哪天下雨,队上不出工了,去砍柴卖……先欠你六毛,行不?”

我脱口一声“行”,就上楼睡觉,然而这一夜,我未眠。因为,没这六毛钱,咋个行法?

天刚露白,母亲喊我起床吃饭,并告诉我,让隔壁表哥带我上山砍柴,卖钱上学。

于是,我开始了第一次靠体力赚钱。可是,忙活了大半天,累了个大半死,从山上扛回来72斤桦栎棒,只挣了五毛钱。其实,要不是国营食堂的陈姨开恩,还卖不掉呢。

向表哥借了一毛钱,凑齐了伙食费,我便按时走进校门。

可是,这天晚上因为没吃晚饭,我饿得口流清水、胃里发烧,连出气的力都没有了。

到了星期六,因为早上和中午没有吃饭,下午放学后,我饿得走不出校门了。那时的人缺乏营养,少吃一顿饭就精疲力竭心发慌。更何况,正在长身体的我们,一天就只有这三碗稀汤……

学校管后勤的王老师见我趴在乒乓球案子上吐清水,就过来询问。知了实情,王老师建议我勤工俭学,为学校基建办烧砖做瓦。

听到这个消息,我一下子来了劲头,拼命地奔出校门,跑到老庄街上,喊来三个男同学。那时,因为开门办学、踢开课表闹革命和学工学农又学军,我们这代高中生,论学习可能缺七少八,论做砖瓦之类的技术活儿和挖土、担水之类的体力活儿,我们真的不在话下!

连续一个月的每天晚上夜战,我们四个人喜获丰收,烧了一窑瓦、两窑砖,按照一页瓦一分二、一块砖一分钱的价钱,我们每人分得三十一元!

这钱来之不易呀!正、二月份的雪夜里,为了和泥,雇不起牛马的我们只好自己做牛马,脱了棉裤,光着腿杆子下到稀泥池子里和泥巴!还有钻红窑的灼热,抬砖坯的挣扎……唉,这钱就是血汗钱!

然而,有钱才能读书!这一学期,我用自己挣的钱买粮食、交伙食费,很少回家,集中精力补上了数学等初中期间因学校缺老师而拉下的课程。

暑假,又到地质队去扛土火车的铁轨,出了大半个月的臭汗,挣够了下半学期的书本费和学杂费……自此,我的高中生活便因勤工俭学而痛苦并安宁着。痛苦,因为常常夜间需要又饿又累地干活;安宁,因为我没有了退学之忧。

最后一学期开学时,母亲取出一把硬币,轻声细语地对我:“这是我欠你的六毛钱,拿去吧!”

油灯下,母亲掌上的硬币泛着银光。我拉过母亲的手,把这二十多枚硬币握进她的掌中。

母亲无言,我亦无语。

只因当年欠我六毛钱,母亲让我学到很多,赚到很多。如今要还六毛钱,母亲让我想起很多,感念很多。

久久,久久,母亲望着手中的硬币说:“不还也好,让我一辈子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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