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宏伟
琴弦锣鼓笛响起,气氛骤然紧绷,提腿、迈步、绕场、追赶,扇子一开,眉头一打,朱唇一起,二人台小戏《打金钱》开始了。
“提起爹娘亲来他不亲?提起爹娘最恼人!一母生下七八个,偏偏就把小的亲。提起哥嫂亲来他不亲?提起哥嫂最恼人!哥哥听上嫂子的话,一股家业三股分……”
戏台下面黑压压地挤满了人群,有坐的,有站的,有圪蹴的,有仰卧的。听到精彩处,人们不鼓掌,反倒是咧嘴一笑,吐出心中的畅快。
打记事起,邻村每年唱戏,我都会去看。我看不懂戏,纯粹是冲花眉俊眼的戏子和戏里戏外的红火热闹去的。我喜欢二人台,平事也爱哼哼几句,从小家里那台老式录音机发出来的关于二人台的曲调,让我逐渐喜欢上了这种带有秦腔之味、陕北民歌之魂,说唱逗趣、秀丽明朗的地方小戏。
看戏对我而言,是和“过年”一样期待的大事。每当看戏的日子来临,家里就热闹了起来。老爷老娘来了,姑姑舅舅来了,姨姨婶婶来了,他们都是从十里八村赶来看戏的,他们到我家那孔不大的窑洞里,有说有笑,拉话闲聊。
中午,母亲会翻箱倒柜把家里最好的吃食拿出来招待亲戚们,心情像过年一样高兴。午饭后,村里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朝着邻村出发了,也有骑着三轮车、四轮车或赶着牛车,骑着自行车去的。大路小道上,妇女抱着吃奶娃娃,男人脖子上架着小孩,三三两两,陆陆续续向前赶。
戏场内外站满了人,电杆上的喇叭里吱吱哇哇响起乐器的声音,戏马上要开始了。
我穿着新衣服,揣着母亲给的五块钱,一路上盘算,一路上纠结:今天,我要买什么?吃什么?这五块钱我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舌头都快磨破才从母亲那里撬来的,要倍加珍惜。
我和玩伴宝俊相跟着穿梭在人群中,左看看,右瞅瞅,要买的玩具太多了,要吃的好东西太多了,手枪、气球、喇叭号、望远镜,碗饦、玉米棒、瓜子、干吃面、雪糕……我统统都想买下来。
“阳婆婆出来一竿竿高,黄家村卖碗走一遭,顺便看看香兰妹,知心话儿聊一聊……”此刻我听到台上唱的正是《王成卖碗》。
我和宝俊来到戏台后面,从帐篷空隙间钻进去看那些稀奇古怪的戏子,我俩打量着那些化妆盒和装饰道具。宝俊拿出一盒胭脂,涂抹在我的脸上,我变成了一张大花脸了,我俩有说有笑,正玩得起兴的时候,突然,脑门上重重挨了两掌,扑面而来的是一张真正的“大花脸”,我这“小花脸”心里一紧,把胭脂盒一扔,吓得拔腿就跑。
“正月十五闹花灯,我和我连成哥哥去观灯。西瓜灯红腾腾,白菜灯绿莹莹……乃是咿呀咳……”
这个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二人台快结束了,而天已经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