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凡
我与潘子永远的道别,是五年前的秋天,在他的葬礼上。
那一年他二十三岁,我二十二岁。从小到大他的家人一直希望我称呼他为哥,而我却从未开口叫过。我和潘子从小就是玩伴,像朋友却不像兄弟,他留给我的印象是听话不惹事,估计我留给他的印象就是常常挨打吧,因为我太不让父母省心了,总是得意忘形。
暑假天最热的时候潘子会和我们一块出去“惹事”,在离家很远的地里有一个铺设公路的工地,工人在那里挖了一个蓄水池,被我们当做了游泳池。中午大人们休息时,我们五六个愣小子光着膀子踩着拖鞋,穿行在叶子已经被晒得卷起来的玉米地里,看到了蒲公英就吹散,看到了蝴蝶就去追赶,看到什么好奇的总要倒腾一番,也不知是谁招惹了蚂蜂,一个伙伴儿被蛰了嘴,嘴唇一下就翻了起来,像手掌一样厚,我们就起了哄,笑得最没良心的那个就一定是潘子了。要说我们童年的暑假是被放养的一点也不假,没有哪个家长会担心自己的孩子丢了,更别说在夏天的大中午去墓地旁的工地里,看他的孩子是不是在泥汤子里泡着澡。
潘子可真是把我当弟弟看,只是长大了我不好意思叫他哥了。一次吃饭时,他听说我要去外地,便举起杯来说正好,喝了这杯酒算是为我饯行。这话我听起来很别扭,饯行在我看来像是要永远的分别了。
五年前的秋天,各家门前的柿子树挂满了柿子,叶子都还未落,地里的玉米早已准备着人们把它掰下来收回家里,那时潘子的姐姐还在婆家与肚子里的孩子对着话,中秋的团圆日在不远的几天里已经摆开了宴席。我走在从小玩到大的街道上,整条街道的表情都是凝重悲伤的,老人瞪大了眯着的眼睛,小孩儿变得安分多了,剩下的就是围在潘子家门口抹眼泪的乡亲们了。
当我看到潘子的父亲,就是我五十多岁的伯伯坐在炕边哭着的时候,我的泪水就决堤了,我就问:“伯,到底咋回事嘛?”他说:“都怪我,潘子毕业了要去深圳,我就是不愿意,我就这一个儿子,不想叫他离我太远,他可非要去,说先闯荡一年,实在不行了就回来,我一想一年时间就同意了。去了之后他么挣到钱,就这样回来他嫌丢人,然后和他朋友喝酒,喝完酒就觉得身体不对劲,可谁想这娃有病了不给我说,自己买了一张站票从深圳站到了咸阳。回到家还没有大门的钥匙,就蹲到门口给我打电话说他回来了,我一听潘子回来了啥气都消了,我回来了就看见潘子脸黄得很蹲在门口,他说他肚子疼,我就赶快把他背着去医院,都啥时候了他还说爸,你把我放下来,我这么大的人了叫你背着多丢人。去了医院医生说是急性肝中毒,来得太晚了……这几天我天天陪在他旁边,两天前潘子给我说他眼睛咋模糊的很,看不清东西了……哎,都怪我,我不叫他去南方就好了,我就这一个儿子,说没咋就没了……”
我是亲手将我的兄弟下葬的,把他的棺椁一点点埋入土里,我没能见到潘子最后一面,他很在意自己的外表和打扮,也许他会说还好没把最痛苦的表情留给他的兄弟看。
五年前的秋天,我很难相信也很不舍地与我的兄弟道别,而这次我们却是永远的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