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声
中国人历来十分重视传统的节时,而新年是所有节时中最为隆重的。
年是个古老的节日,古老的无人知晓它的岁数。据考证,殷商时代起便有了“年”的概念。在古象形文字里,“年”字犹如麦穗,寄托着人们对粮食丰收的美好愿望。
记得儿时,家境贫寒。交上腊月,父母就四处奔波,东借西凑,弄几个小钱将就过年。腊月集日,父亲去集场称回几斤膘肥的大肉,灌一瓶清油,买了过年的日杂用品,去炭市买几斤烤火的木炭,供销社里给我姊妹兄弟扯几件缝新衣的蓝布或花布,到年画摊前揭几张喜庆的杨柳青年画,请一尊灶神和一对门神,这年货也就齐备了。
腊月二十三是谓“过小年”。送罢灶君,年味就愈来愈浓,家家户户磨豆腐、蒸年馍、打尘埃,富庶人家杀年猪、釀米酒,满到处呈现热气腾腾的“忙年”景象。村子上空不时爆出零星的鞭炮声,孩子们一边唱着“今日盼,明日盼,一下盼到年跟前,穿新衣,戴新帽,吃白馍,享暖暖……”的童谣,一边扳着手指头算计,恨不得新年一夜间到来。终于熬到腊月三十团圆的日子,父亲上“油锅”炸了丸子、油糕、锞子,还红烧了一条大鲤鱼。母亲做了一锅大米干饭,熬一锅萝卜、白菜、粉条炖大肉,全家人围在一起津津有味地吃了,便有了年的味道。三十晚,把木炭火烧得通红(取一年红火之意),一家人坐在一起边烤火边包饺子。父亲端了梯子去柿棚取来几个冻得发硬发紫的火晶柿子,在炉火边烧软,或用开水烫热,一人吃一个,名日“吃忍柿”。说是一年会“忍事(柿)”,与邻居和和睦睦不吵架。
正月初一早早起来,穿了母亲辛苦为我们做的新衣、新鞋,顾不得洗脸,从炕席底下取出一串烘得干干的鞭炮,开门大放一通,便有了新年的喜庆和除旧布新的意味。接着邀了兄弟组妹去同院二爷、三爷家拜年。进了门,“扑通”一声跪倒在堂屋神龛前,口里喊着:“二爷(三爷)、二婆(三婆)娃给你磕头拜年!”爷便笑嘻嘻地从箱柜里取出核桃花生或柿饼、栗子塞到我们怀里,算是过年的礼物。我们便高兴得一蹦三尺高,跑出去找伙伴儿玩“丢窝”游戏去了。回到家,母亲早已煮好了饺子,舀一碗递给我。母亲说:“饺子里包有钱币,今天谁吃到谁就有福气。”然而我吃到碗底终未见到钱币。哥哥说他吃到了,姐姐说她也吃到了。我嘴噘脸吊不高兴,为自己没吃到钱币而沮丧。母亲便将她碗里一个包有钱币的饺子趁大家不注意拨到我碗里,我吃到后高兴地手舞足蹈,喊着:“我有福气喽!”
正月初二,带了礼物去外婆家拜年。外婆家同样做好吃的招待我们,舅舅给了我一大把崭新的“压岁钱”,拿到屋外背人处数了数,竟然有五十大毛。
初五称“破五”。清早吃一顿破五饺子,这年也就完了。大人们开始备春耕,孩子们却依然沉浸在年的喜庆之中,心野得一时收不回来。毕竟离开学还有十多天。正月未完仍过年,村子里或东村西村的“社火”出场。听到了咚咚锵锵的锣鼓声,我便飞出家门挤在人群里,看那绑了“柳木腿”的戏剧人物走高跷。他们涂脂抹粉,挂戏装扮演着各种戏文,表演得有鼻子有眼。社火队伍中有一个涂了“花脸”的汉子,持了“鞭”踏着鼓点走碎步,似乎是社火中的另类。还有个鼻梁上涂白,头戴红缨帽,身穿黄马褂的小丑“社火絮子”跳跳蹦蹦耍噱头,逗人嬉笑。
正月十二、三的夜里更有“竹马”出场。那竹马不比社火,表演的名堂多多,不但有竹马、旱船、狮子、云云、赶驴,还有“张公背张婆”、“二鬼摔跤”……我是“竹马迷”,逢场必看,于是便把那竹马的名堂烂熟于心,表演程序了如指掌,谁家竹马扮得好,谁家竹马演得赖全都一清二楚。
直到今天,数十年过去了,还能回忆起昔日正月间故乡耍竹马的历历情景,耳畔似乎听到了竹马表演时那不同的锣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