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积岐
河叫石头河。河水从秦岭北麓的山坡上山沟里逶迤而出,石头河的源头只能说在秦岭的五官上、两助间,胸腹中。这一渠河水是秦岭的内分泌,是秦岭的情感汁液,也是秦岭的眼泪、乳汁、呐喊或愤怒的排泄。河水经太白县、眉县和岐山流入了渭河。一渠清澈的河水被混浊的渭河收编后,自然也就难以保持清白了。挟带着泥沙的渭水比石头河强大多了。被石头河劈出来的这条狭谷就是《三国志》上的斜谷。诸葛亮六出岐山,有四次沿着石头河,从斜谷而出的。彩旗猎猎,木流牛马,浩浩荡荡,诸葛亮率领的蜀军如同石头河的河水一样涌出了秦岭,在五丈原安营扎塞。蜀军一路历经了多少艰辛,诸葛亮星落五丈原以后,这支队伍又是怎样悄悄地沿着石头河退回汉中的,只有石头河最清楚。河水记录了历史的每一个或平淡或惊人的细节。英雄去了,历史尘封了一个章节又一个章节,石头河依然石头河,石头河里的石头依然石头。石头坦然地蹲在河道里,诸葛亮和三国的英雄们必然蹲在后世人的心里。人和大自然,各有各的位置。
在深秋太阳很大的一个午后,我再一次踏进斜谷,沿石头河走了一趟。秋水已退,石头河里的石头裸露在河床里,远看,如千军万马,气势恢宏;西斜的太阳光涂在石头上,石头特亮,一会儿是白刷刷的一片,一会儿是金灿灿的一片,色泽似乎随着人的目光而变幻。走近,细瞧,石头河里的石头似乎活了、动了,它们从容、淡定,不慌不忙,各自守着各自的地方,并不勾心斗角,并不投机钻营,并不相互暗算;它们十分大度、十分坦然、十分忠诚、十分善良的样子。汹涌的河水将它们冲刷了一次又一次,它们身上的污垢、不洁被冲洗得干干净净,好像进行了一次精神瘦身,剩下的是石头芯,石头心。我仿佛看见那一颗一颗赤城的石头心在河床里跳动着,我仿佛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如秦岭一样朴素。
我记得,有一年夏天,石头河里涨水之时,我沿石头河而行,不见石头,只见河水。河水之上,那些浮萍、柴草、脏物相互拥挤,面目狰狞,张牙舞爪,极其嚣张,它们似乎一时间成了河里的宠物,一路狂欢,扑向渭河。我当然知道,石头河里的石头此时用全部力气支撑着河床,让河水安然渡过。洪水退走,那些浮萍、柴草、脏物变成了肥料,而石头河里的石头露出头来,很自豪地面对着蓝天白云,面对着喧嚣过后的沉寂,面对着河水干涸后的孤独,这是大自然的必然回报。石头终究是石头,石头沉着而冷静,石头纯洁而高贵,它和虚伪肮脏的漂泛物不是一回事。漂浮物虽然强夺了一时的浮华,但它是渣滓,而石头顽强地支撑着苍穹和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