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军宏
因为他姓淡,又因为他业余卖烧饼,所以熟悉他的人都管他叫“淡饼”,但我一直尊他叫淡师。
他不但姓淡,而且还有一大城市的名字叫西安,虽然他只是来自商洛市丹凤县一个偏僻的穷山沟。
我刚参加工作不久就认识他了,因为他总是我们快吃完饭的时候才急急忙忙猫着腰,怀里揣着很有年头的搪瓷碗跑进大食堂,食堂的大师傅也总爱和他开玩笑:小淡,饭早卖完了,你回去吃你的木耳去吧!他只是憨憨地笑笑,也就在那时,我听说脑瓜灵光的他已经把老家的木耳拿到厂里来卖了,而且销路很好。
听老师傅说,淡师的父亲原来在厂烧锅炉,人长得五大三粗,活脱脱就像一个鲁智深,而且神经有点不对劲,后来得病死了,厂里按政策让淡师招工进了厂,那年他只有十四岁,小学也才刚刚毕业不久。
淡师个头不高,身体却壮如水牛,他的背宽得像一堵厚厚的墙,一口地道的商洛口音,不笑不语。
我认识他时,正是我们企业效益最好的时候,因此车间常常加班加点。因为文化程度低,他只能在总装车间干最脏最累的喷漆活。他的工作服总是五颜六色,有时眉毛都被染了色,遇到工友们和他调侃,他总是笑着说:“笑啥哩,这总比在老家当农民强呀!”
因为他和我的好友在一个宿舍,所以我接触他的机会也比较多。他的床铺最脏、最乱,气味也最难闻,宿舍里塞满了他带的木耳等山货,可就在那很有特色的床铺上,我看到了一本《圣经》,当时我很惊奇,好友看出我的心思,他告诉我这书就是淡师的,而且为了不影响别人休息,他常常晚上点上蜡烛躲在床角阅读。有次我和他偶尔聊起这事,他说了一句很有走心的话:“人总该要有信仰,看这书让人心静心善。”他这句话,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别看他文化程度不高,但很有礼数,他几乎把比他大的男人都叫叔,女人都叫姨。他常说嘴甜不会吃亏,尊人等于尊己,再说就是叫个叔和姨也不会把自己低到哪里去。
他也很聪明有生意头脑,一边卖木耳一边瞅着别的商机。看到企业每年大批进人,职工灶因为伙食差吃的人寥寥无几,他就把老婆孩子从山里接来,在马路边租了一个门面卖起了烧饼。因为他烧饼是用木碳烤的,皮脆里酥,吃的人都说好,又因为价格公道,他的烧饼几乎成了全厂人的早餐。为了赢得市场和迎合人们的口味,他还不断创新,开发出了“淡饼系列产品”,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那鞋底饼,形状酷似鞋底,里面夹着白糖,咬一口甜、香、酥、脆。
他力气大的惊人,饭量大的吓人。他能扛着两袋面健步如飞。在生意最好的时候听他说一天就要卖一袋面粉,可他舍不得买和面机,他卖出的烧饼都是一个一个用手揉出来的,无论何时你看到他的双手都会有没洗干净的面粉痂,他就像一个上足了发条的闹钟,从不会停歇下来。有次看他端着满满一铝锅刚煮熟的挂面,锅里只放了些盐醋和没有油水的干辣椒面,几乎是一口面一瓣蒜,吃的津津有味,看的我也是直咽口水。
他生活很节俭,一年四季穿的都是工作服和老婆做的土布鞋。他烟瘾不大,当时他抽的是连农村人都很少抽的没有过滤嘴的金丝猴。别人笑话他时,他总会说:“谁有肉还吃豆腐,都是没办法呀!”那时候,他老家还有一个腿有残疾的弟弟没成家,还要抚养自己的一儿一女。
好景不长企业下岗分流,上班的人越来越少,直接影响了他的生意。他审时度势及时把自己的摊子转移到一个效益很好的大厂子家属区。2006年我们企业实施政策性破产,他不得已选择了买断工龄,一心一意搞自己生意。
前几天我去老厂出差,碰巧在那家大厂的夜市上见到他,他看见我老远就笑着和我打招乎,并小步跑到我跟前握着我的手不放,我只感觉那不是手而是一把老虎钳,既粗糙又有力。他的头发更少了,胡子更多了。他向我咨询国家对下岗失业人员社保方面的一些优惠政策,同时还不断问我厂里目前的情况,他说虽然已经不是厂里人,但他很怀念以前在厂的日子,一边说一边唉声叹气。我问起他的生意,他说现在物价飞涨,生意越来越难做,但再难他都要坚持下去。说着他突然提高了嗓门,兴奋地告诉我,他在附近农村落了户,村里还给他分了五亩地和一院庄基,他盖了一座二层楼。如今儿子正上技校,每学期还有一千五百元的国家补贴,女儿上小学,每天早上都有免费的鸡蛋和牛奶。他说政府真心为民办事,落户的事不费周折就办好了。他还感慨地告诉我,国家没忘记他们这些失业人员,工商税务每年都给他减免不少,有好的抚持政策也会通知他,他说得很动情,我也听得很认真。
昏暗的灯光下我从他那明亮的眼神里看出了他对未来生活的美好向往,我感受到了他的乐观、坚强和幸福,虽然刚刚吃过晚饭,但我真的又开始怀念起他的淡饼来了。
其实幸福对他来说很简单,在艰辛中坚持、在充实中快乐,他也许已经低到尘埃里,但他却在尘埃里开出了花儿。
幸福的“淡饼”,祝永远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