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益发
秋日的一天,我在大明宫遗址公园散步,突然看到一地的狗尾草在晨风中摇曳。我停住脚步,胸中涌起无限情愫。我被这密密麻麻的草丛震颤了一下,仿佛眼前的景象又回到儿时模样。
我的家乡在渭北旱原,是平阔坡地上的一个小村庄。村子周围布满层层梯田,像拾级而上的楼梯,斜斜地躺仰成花瓣状地貌。无论站立哪处,面南而望,都可以清楚看到遥远秦岭逶迤的身躯,那空茫视线里,是若隐若现的无数村落和平野的交织。如果是秋季,当你侧躺田埂,一不留神就会发现那些狗尾草摇晃在眼前,视角自然会出现梦境般的游离和浪漫。
小的时候,我们把狗尾草也叫狗尾巴草,春夏时节,人们是当作猪羊兔草来镰割的,一簇簇、一把把,脆生生、绿油油。半个晌午,一笼子就弄好,回到家里,猪儿爱、羊儿喜、兔儿乐。但是记忆里,每到秋天,当狗尾草长得细高,抽条抽穗或者在秋风里干瘪、枯槁,我们就不再叫狗尾巴草了,常常唤作毛缨子或毛缨缨。
最喜夏末秋初的日子,一地狗尾草拔节抽穗,挨挨挤挤,煞是好看。要是遇到雨水多,田间地头、沟渠道旁,狗尾草就会发疯地长,几乎一夜间绣满大地。要是闲来无事,几个顽童带上猫儿狗儿穿梭其间,拔上几把,编织成老鼠、兔子、毛毛虫,手中更多了极其有趣的玩具。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孩子们自然要在草丛中一根根抽出枝干,用嘴轻轻咀嚼枝干下嫩嫩的枝头,那里暗藏丝丝甜甜的味道,既有青草的馨香,又有露珠的甘冽,时不时咬几下,一股子清甜回荡唇齿间,心里有说不出的快乐。
秋后的狗尾草荒芜一地,等待季节的收留。但秋风一吹,也少不了枝叶簇簇团团成殷红、殷黄的风景。狗尾草抽出的毛茸茸狗尾巴穗,像摇头晃脑的小狗尾巴,又像一地飘摇的精灵,悠闲自在、淡泊超然。我们有时候在地里玩耍,也会抽出大把,编成草环戴在头上,逍遥在旷野中。调皮一点的孩子,弄根毛长毛枯的,偷偷挠你的脖子,你就会觉得像针扎样难受,接下来几个人肯定要打闹一番,鸡飞狗跳,空气里弥漫的是孩童们爽朗地笑声。
狗尾草也留给我一次难忘的离愁别绪。那是刚上高中那年,秋雨绵绵的日子,我在离家十几里的中学上学,一时难以适应。有天突然想家了,放学后一个人偷偷溜出学校,站在路畔面朝家的方向伫望了很久,手里捧的一把草枝,竟然是我一路顺手抽拔的狗尾草。我知道,这一把狗尾草,是我对家的思念,对母亲的牵挂。
回眸中,岁月悄无声息地溜走了,如同轻轻浅浅的微风,把头顶上空的浮云撕扯成薄薄的棉絮,在深蓝的天际漂浮。你看不到它们的移动,可是一转眼,天际的深处又是另一番景象。宽阔的天空多么像往来的岁月,把那个唤作狗尾草的年代带向了远方,独留下片段回忆。
时光拉回眼前,我望着脚下的大明宫,历史的风云终究沉寂了,这秋草茵茵的天地,这重新打造的休闲公园,有多少人还会去想大唐曾经的辉煌和荣耀。如果时光倒退一千三百年,这块长满狗尾草的地方,会不会是一个王朝的宫殿,或者王者站立的高地,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历史只有一个方向,一个人的一生,也只有一个方向。
那些逝去的记忆终究也会成为记忆,但狗尾草给予我的快乐和慰藉永远深藏在心灵的一角。当我不经意回想过往的点滴时,心里自然升起莫名的惆怅,片刻惆怅过后,再看眼前,晨曦中,是往来早起锻炼的人群,是依然清新、富有生机活力的秋天快乐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