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燕峰
古城，藏龙卧虎。很多人走在大街上，与常人无异，却身怀绝技。画匠霍师傅就是这样的人。
霍师傅名子孝，沧州人士。祖上曾是朝廷要员，后家道中落，霍师傅从小游走江湖，师从一位民间艺人，习得画山画水画鸟兽虫鱼之法，辗转飘零，来到古城，偶遇霍太太，便定居于此，结束了蓬草浮萍般的浪迹生涯。
霍师傅生得文雅秀气，慈眉善目。当他望着你的时候，眼眸清澈如水，有着与他年龄不相称的清亮，似两湾宁静的湖泊，让人心神安宁。古城人造了新屋画墙围、画影壁，老者仙逝画棺材，重修庙宇画梁柱、画斗檐……都会来找霍师傅，因此，霍师傅的生意非常好，常常是一家的活没有干完，已有别家人前来预约。
霍师傅出门总是身背一只帆布箱子，里面装满了花花绿绿的水彩颜料和长长短短的画笔。霍师傅给人画墙围，总喜欢画“平湖秋月”“雷峰夕照”“苏堤春晓”等西湖景。在霍师傅的笔下，远山逶迤、近水荡波、舟楫帆影、船夫童子、天际流云、岸边垂柳、空中飞鸟、水底游鱼……莫不生动活泼，惟妙惟肖。一幅幅看过去，让人如同漫游在西湖岸边，置身在那优美秀丽的湖光山色之中，令人目不暇给、如醉如痴。霍师傅的画功精妙，画中之物栩栩如生，似乎你拍一巴掌，那鱼儿会受到惊吓，仓惶游到远处；你轻轻叫一声，那鸟儿就会扑棱棱展翅翩然飞走……
霍师傅的画色调清新、温暖明媚，无论多么简陋的屋子，都会蓬荜生辉，充满诗情画意。观者无不交口称赞，称为奇。主人喜笑颜开，便炒了好菜、温了好酒盛情款待他。霍师傅话不多，只是微笑，把主人家的孩子唤到身边，挨他坐下。霍师傅用筷子夹了好吃的，一次次送到孩子的碗里，或者递到孩子的嘴边。孩子们口耳相传，于是，不少孩子回家便不断地询问：“爹，啥时候请霍师傅来给咱家画墙围呀？”
霍师傅也给死者画棺材。棺材上的图案大多简单，祥云缭绕、鹤舞龙翔，如果是喜丧，则会画上“八仙庆寿”“五福捧寿”“脚踩莲花”……这些图案使得整个棺材庄重大方，色彩层次分明，线条飘逸流畅，堪称精美绝伦。
后来，古城人纷纷离开祖居的老屋，奔向天南地北，找霍师傅画画的人便日趋减少，直至寥寥。听说，年华老去的霍师傅托人从城里买了宣纸，一个人在家挥毫泼墨，倒也自得其乐。后来又听说，他和老伴随女儿去了广东顺德，可怜霍师傅半生天涯羁旅，再次成为异乡之客。
当我结束了二十年的漂泊，回到古城。不少房屋都倾圮坍塌，断壁残垣处还留有霍师傅当年的画作，依稀可辨，不觉怅然。
恍惚间，那个气质儒雅、笑容慈和的乡村画匠，背着帆布箱子正在向我款款走来。抬起朦胧的泪眼，忍不住低低问一句：霍师傅，你在哪里？回答我的唯有秋风，呜呜咽咽，悲鸣不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