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乡路 (散文)
葛定忠
独自上旅途,又是辞家远行,心中不免郁郁。这种时候,唯一可排遣离情别绪的,是凭窗凝望了。列车正在茫茫细雨中穿行,雨丝夹着火车头喷吐出来的蒸汽,不住地飘飞进来。草发春浅的三月,故乡总是多雨的,远远近近,湖水满满的,河面也变阔了,几艘机帆船结队而行,望去象在同公路上的卡车并驾齐驱。雨水勤,春天也来的早,田里的秧苗绿了,山上的竹笋出土了,一年的耕耘也早早地开始了。
“唉,别时容易见时难呵。”一声叹息打断了我的沉思,回头看去,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霜染的鬃发上缀满了细细的雨珠。我想,他刚才也一定倚窗远眺着,只是我没有觉察罢了。老人见我在看他,笑着问道:“阿弟是到杭州吧?”普通话里夹杂着浓重的浙东乡音。
“杭州?”我笑了起来,“到杭州还没出家门门哩,我是上西安,千里迢迢,远了!”
“哦,西安。”老人和善地点点头, “要说远,我远多了,飘洋过海的,这才叫离家呐”。
老人侨居东南亚。望着他一脸凄怆之色,我也不知说什么好。我知道,我们家乡华侨不少,过去,村子里只要有一个去了南洋,就象得了传染病一样,带出去一大批。有的在外面站住了脚,成家立业了,这几年也回家乡来看看,也有的一去查无音讯,留给妻儿老母的只有无尽的哀愁。
失却了话题,我们就默默地对坐着,继而又同时移目窗外,窗外是生我养我的故乡呵!这时,列车长长地鸣叫了一声,停靠在一个小站上,车厢里进来一群背着琵琶、提着琴盒的青年,一落座就又说又笑的。空气顿时活跃起来。我见老人象受了感染似的,望着这些年轻人,嘴角荡漾出笑影,就说:“老伯伯是多年没回乡了吧?”
“我是少小离家老大回呐,算来都有四十多个年头了。”老人感慨地说, “前几年,有家归不得,倒也死了这条心。这儿年能回来了,可回来一次也不容易。”老人告诉我,他在一所华人中学当国文教员,一个穷教书匠,要养活一大家人已属不易,何来余钱作盘缠?好在他是国文教员,教华侨子弟不要忘国忘祖,这是功德无量的事,因此颇受家长们敬重。这次能成行,全靠同事和家长们的资越。他突然问道:“听说,象你这样带家眷在外工作的,政府也给路费回家省亲?”
“我就是休的双职工探亲假。”
“想得周全,真想得周全呐。”老人连连点头,过了一会又自言自语:“在家日日好,出门朝朝难呵!”
车到杭州,已是薄暮时分。老人要在这里换车南下,我送他到站台上,又送到出站口。老人走了,瘦弱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默默地回到车厢,我仿佛又听到了老人说的:“在家日日好,出门朝朝难”,可我总是在“家”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