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打一个电话
匡吉
一上班,急诊室就把我叫去了,女护士慌慌张张地说:“快,匡医生,一个自杀者,看样子没救了。”
我见过自杀的,无非是上吊,喝敌敌畏,跳护城河,或者自己打开煤气罐。这些人多半是吓唬别人,但也有自己真害了自已的。不过既是医生,救死扶伤就是职责。我去了。
但是,迟了。又是一个真死了才后悔的。
仪器证明确实没有心电图象了,我冷冷地问:“家属呢?”
“我。”
“我。”
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青年拥上来,争着说。
我看他们一眼:看样子是双胞胎,这老太太还算福气,一对儿子都守在身边。“吃了什么东西了”。奇怪,这两个儿子似乎都不太悲伤。
稍高一点的说:“好象是——”
“是吞金!她把一枚戒指吃下去了。”
吞金自杀?这类事可是早不见说了。“你怎么知道的?”
“我找过了,她那个戒指——”低个子说。
“是的,戒指不见了。哪儿也没有。”高个子抢过了话头。
我再做心电图:不行,是死了。“迟了。”我说,“准备后事吧。”就是这么回事。活够了,一死了之,谁都会有这么一天的,我见得多了。接下去该他们哭着求我:救救她吧!行行好。我得赶紧离开这儿,省得纠缠。太平间哪一天不进去两三个?
果然不错。我刚一出门,这两个中的一个便跟了出来:“医生,请你——”
我打断他:“没有用。人总是要死的。死了就死了。我不是华佗,也不会有什么扁鹊。”
他跟着我走:“你是主治医生,我必须找你。”
“没有用。”我冷冷地说。这些人全是这样,必须一开始就冷脸相对,否则,会没个完。
“你听我说,医生。我是长子。我代表我母亲本人,求你一件事”。
“长子?”我看不出这是那个高的还是低的。
“是的,长子。”他说,急急地说下去:“因此,我有权利处理。我是说,请你做一次剖腹手术。”他的语气是真切诚恳的。
“那也没有用。”我说。
“但是,那个戒指必须取出来!”他低声说。
我本能地预感到什么,站住了脚。
“是这样的,医生,你知道,妈妈原说这个戒指是给我的,但是我弟弟一定要要,她才吞金自杀的。我要求手术,把戒指还给我。”
原来是这样!我刚在搜索回答他的话,不料已经有人接了腔:“是我的!妈妈答应给我结婚用的!你已经讨了老婆,还要它干什么?应该给我!”正是那个低一点的青年人。
我冷冷地看着他们:太象了,简直是双胞胎,我实在不太容易看出他们的区别来。
前一个已喊了起来:“结婚了怎么样?正是因为结婚了,才该给我!妈给她大儿媳妇什么了?什么也没有!戒指还吃下去了!”
“应该给我!你有了老婆了,我还没有,懂吗,老婆还在丈母娘家里!她什么也不要,只要一个戒指!你的老婆不是已经和你结婚了吗!可我没有!”
于是,两个人就在抢救室门口吵了起来,于是,围了一群人。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喝道:“住口!你们谁也得不到什么!我拒绝手术!”
还是长子冷静些,立即把矛头对准了我:“凭什么拒绝!我们是直系亲属,我们有这个权利!”
“对,我们有这个权利!”兄弟俩统一了。
我来了火,也大声喊起来,于是来了院长。院长比我聪明得多,对他们说,解剖尸体是法医的事,要有一定的法律手续。象这样要求,是不可能达到目的的,叫他们去想办法,现在的关键是尽快处理遗体,天太热了,会坏的。
果然,两个人都冷静了,不再吵,站在一边低声商量了许久,终于同意下午就把母亲的遗体送火葬场。
一场风波平息了,我却有一股无名火散不出去,临走时,丢给他们一句:“不打算把那个金戒指弄出来了?”
长子说:“放你的心!我们会有办法的”。
次子说:“明给你说罢,真金不怕火炼!火葬场的人准比你好说话!”
我突然明白了、他们准是到火葬场去筛骨灰!这两个畜牲!
我决心阻止他们,我要给火葬场打一个电话。现在就去。天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爱多管闲事。 (插图、题图尊 农、赵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