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大裂变

苏晓康

卢培英还在编织她的童话。森林、小鹿、松鼠和孩子们。她似乎根本不知道在这大森林外而还有一个并非童话的世界，不知道在那个世界里人生价值和生活哲理正在经历着痛苦的嬗变，不知道那个彬彬有礼的、曾经狂热追求她的齐齐哈尔师专学生会的宣传部长顾光跃，在那个世界里连登两级人生台阶后已经失掉了人形。她大概是一个已经在她自己编织的童话里而生活惯了的纯真女人，当她终于知道顾光跃又在追求别的姑娘时，反而心平气和地等待着他来说明一切。

1984年8月末的一天，他们终于在加格达奇北山公园的一个僻静处摊牌了。

“北京那个小姑娘知道我们的关系吗？”

“……不知道。”

“你能永远保住这个秘密吗？”

“只要你不说，她就永远不会知道。”

“那我们的夫妻关系怎么处理？”

“我这次来，就是想同你正式离婚！”

“原来如此。那好，我要去人民大学告你！”

这头早有准备的野兽突然扑上去，用钢丝钳疯狂猛击卢培英的头颅，似乎要把他郁积多年的怨恨、失悔、烦恼全都发泄出来……他杀死她后，又剥开她的衣裤，暴戾地毁坏她的尸体，制造了一个强奸杀人的假现场，然后连夜赶回北京去了。那位已经被他哄得昏昏然的女研究生，还在北京等着他中秋之夜到圆明园赏月去呢。

卢培英却在那中秋冰轮的洁辉底下，血肉模糊地躺在树丛里面。身边还放着她为顾光跃买的一支金笔和一双丝袜。她终没能走出于她的童话世界。

顾光跃已经被绑赴刑场枪决了。陈世美的恶名则更添了一条注脚，比先前愈加地遭人唾骂了。

广角镜（三）：听呵，它就

在你身边游荡和叹息

我的妻子在某省医院进修，与一群医学院来实习的男女大学生抽空闲聊，不免也会扯到这恋爱婚姻上来。她给我讲了一个真实的故事，说的是丁大夫，一个县医院来的进修医生，四十多岁了，老相而又窘迫，六十年代初期的大学生，是这班人里资历最老的。大家平时就看出他窝囊，此刻便一起哄他：“把你娶媳妇的事说来听听！”

老丁憨笑，摇头，却也坐下，敛起笑容道：

“好！给你们说说，也算‘忆苦思甜’吧。俺那会儿，虽说也是解放多年了，可乡里头还是老风俗老章程，爹娘给你娶个啥算啥，哪有你们现在东挑西拣的福气？记得俺十七岁那年，正闹饥荒，人都饿毁啦，谁还娶媳妇？可村里常来饥民，还有些没爹没娘的黄花闺女，被人领了去当儿媳妇。俺爹也看着这是白拣便宜，动了心思。那天夜里早早儿把我关进里屋，我睡得正迷瞪，忽然门开，黑灯瞎火推进来一个小妮子，就那么半桩高，黄皮寡瘦的象根芦柴棒，把我吓得直往后怵，还当是哪个摸错了门的要饭花子……”

大家“轰”的一声大笑起来。（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