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一·盆·洗·脚·水

董川夫

说来好笑，我的少年离家竟和洗脚水有关。

伯父患脚癣，每日下午要用热水烫脚。他喜欢放一大壶开水在旁边，烫着烫着加一点，烫着烫着加一点，到后来便有了大半盆的水。烫完脚，他并不立即把水倒掉，说是水还很热，倒了怪可惜的。此后直到天黑，他便老惦着那水，不时用手搅一搅，说一声：“还热着哩！”

我憎恶那水，它使我总想到伯父的那双脚。那双脚又红又烂，热水泡过便显得更红更烂，好象还有脓血。每当伯父搅动水时，我便感到有一股臭味腾然而出，实实地难忍。

和大户相比，和贫家相比，小康人家更讲究尊卑长幼等级森严的家规家教，生怕一不小心败落下去。伯父是一家之主，他说那洗脚水还热不能倒，全家便无人说倒，反而为之倾注自己的关切，你试一试，我搅一搅，仿佛那是我家一大景致似的。只有我不同，老怀着一种逆贰的心理，生出许多不平来。

年龄一天天地增大，便一天天地不能容忍。终于有一回，趁伯父不注意时，我大着胆将那水倒个干净。伯父发现洗脚水未凉便被倒了，勃然大怒，问：“是谁倒啦？”自然无人承认，伯父便将全家召在一块训导。他说水还热着就倒，那是造孽，是极坏的毛病；这毛病是要败家的等等。全家竟鸦雀无声。黑夜里，我来到父母房间，父亲却历色道：“你想反啦，就你一个人嫌臭？”原来他知道是我倒的，原来他也嫌臭。

想到要没完没了地在这洗脚水的臭味笼罩中过日，我受不了，终于离家出走了。那一年我十五岁。走的那天天气时阴时晴，因为是我的生日——五月四日，所以记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