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和耳朵

马见闻

柳盈是最后一个走进职工食堂的。并不是因为她的胃容量小而又特别耐饥，或为了保持修长的身材而尽量迟延摄取营养和热量的时间。售饭窗开了，人群拥上去，十几只手伸进去，几十只碗递进去；从人群中钻出来的，工作服上流着菜汤，工作帽上粘着面条——工作了四个钟头的饥肠辘辘的人们在做最后的拼搏。每天坐在家里细嚼慢咽惯了的柳盈，头一回尝到了一日三餐的艰辛。

“就是她。”几个青年小伙子挤眉弄眼地说。看来他们已经恭候柳盈多时了。

夏斌把头一扬：“跟上去！”显然他是他们的头儿。

没菜了。排在柳盈前面的几个人在雪白的米饭上增加了几根黑黢默的咸菜。

轮到她了。一小盆菜变魔术似地不知从那儿变了出来：绿油油的大青椒，过油精瘦肉片……

夏斌拦住柳盈。“女同胞，请等一下，耽误你一会儿。”他把摞一子碗递进去，脑袋也伸进窗口，对掌勺的说：“姚科长，打六个和她一样的菜。”

掌勺人看了他一眼，不情愿地拿起菜勺在菜盆里勺了一平勺，不由自主地摇了两下。“‘老摇’同志，甭摇甭摇。”

一块肉被摇掉了。“看看！眼看到嘴边的肉，长腿跑了吧！可惜，可惜！”一副心疼难受的模样。

掌勺人瞪了夏斌一眼，把菜倒在碗里。“哎，哎，勺子里还剩五分钱的菜哩，倒干净，倒干净！”夏斌的手有节奏地向下摆着，指挥着，口里念念有词。

掌勺的无可奈何地将剩下的菜倒在碗里。“哎——，这就对喽！”

“啧啧，八块肉。”夏斌用柳盈的勺子拨弄着她的碗。“我才两块。菜勺上长着眼，头发长，脸儿白，肉给得多。”

“不吃拉倒！”掌勺的觉得受到戏弄，有失其食堂科科长的身份，终于火了。

“早就不想吃了!”围过来的职工们三三两两纷纷议论起来。“一日三餐，馒头、面条、米饭、大锅菜。馒头一出笼不是黄就是酸，两三天买不出去，最后来个油炸馒头片，外焦里馊。中午捞面条，晚上放几片菜叶成了面条汤，第二天早上开水一冲清汤寡水，短节节儿，猪都不吃。米饭是米、沙子、耗子屎的‘三合一’。”“那天老王吃得干渴，溜到灶房寻水喝，从开水瓶里倒出的却是油，大耗子偷油呢！”柳盈默默地站在一旁，听着，看着。

一个星期以后，厂里派人整顿职工食堂了。食堂的伙食大为改观。

那些曾在售饭窗前大显身手的小伙子们如今腆着脸求姑娘们在女工售饭窗口“捎买带”了。夏斌也凑过去，十分歉意地对柳盈说：“你是厂长的女儿，大伙早就有意见了，所以才……”

柳盈说：“我看你们那天干得不错，太精采了。我到职工食堂就餐，父亲很支持，他说职工食堂是厂里的薄弱环节，让我带着他的眼睛和耳朵，去听去看。我回家后对父亲说光两双眼睛和两对耳朵远远不够，应该再增加上千双和上千对。”

“还要加上上千张嘴。”

（插图李胜前）